李绿园在《歧路灯》中的叙事艺术探讨

发布时间:2016-01-22 07:21:19
   摘要:《歧路灯》叙事艺术在故事建构、框架布置、情节设计与节奏等方面有自己的特点, 诸如以人家之“根柢”为叙事原点, 一人为“中心”与双线结构, “三复”“六复”“七复”情节, “五世叙事”“二八定律”与“六回节奏”等, 皆模拟而有创新或属独创, 体现了李绿园高超的叙事艺术。其独具特色, 自成高格,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堪称“四大奇书”、《儒林外史》《红楼梦》之外第七大章回小说名着。
  
   关键词:《歧路灯》; 叙事艺术; 第七大名着;
 
  
  《歧路灯》的叙事艺术是指其故事建构、框架布置、情节设计与节奏等。在这些方面, 《歧路灯》叙事或青出于蓝, 或自出机杼, 多有特色。
  
  一、人家之“根柢”为叙事原点
  
  “根柢”一词在《歧路灯》中出现了九次。除一、二次用于讲学问的“根柢”, 其他都是指一个人家庭的“根柢”.如第一回开篇:
  
  话说人生在世, 不过是成立覆败两端, 而成立覆败之由, 全在少年时候分路。大抵成立之人, 姿禀必敦厚, 气质必安详, 自幼家教严谨, 往来的亲戚, 结伴的学徒, 都是些正经人家, 恂谨子弟。譬如树之根柢, 本来深厚, 再加些滋灌培植, 后来自会发荣畅茂。若是覆败之人, 聪明早是浮薄的, 气质先是轻飘的, 听得父兄之训, 便似以水浇石, 一毫儿也不入;遇见正经老成前辈, 便似坐了针毡, 一刻也忍受不来;遇着一班狐党, 好与往来, 将来必弄的一败涂地, 毫无救医。[1]1
  
  又说:
  
  我今为甚讲此一段话?只因有一家极有根柢人家, 祖、父都是老成典型, 生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严密齐备, 偏是这位公郎, 只少了遵守两个字, 后来结交一干匪类, 东扯西捞, 果然弄的家败人亡, 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多亏他是个正经有来头的门户, 还有本族人提拔他;也亏他良心未尽, 自己还得些耻字悔字的力量, 改志换骨, 结果也还到了好处。要之, 也把贫苦熬煎受够了。[1]1
  
  第四十三回:
  
  这孔耘轩见女婿立志读书, 暗地叹道:“果然谭亲家正经有根柢人家, 虽然子弟一时失足, 不过是少年之性未定。今日弃邪归正, 这文字便如手提的上来。将来亲家书声可续, 门闾可新。”[1]392
  
  第八十二回:
  
  王象荩道:“论咱家的日子, 是过的跌倒了, 原难翻身。但小的时常独自想来, 咱家是有根柢人家, 灵宝爷是个清正廉明官, 如今灵宝百姓, 还年年在祠堂里唱戏烧香。难说灵宝爷把一县人待的辈辈念佛, 自己的子孙后代, 就该到苦死的地位么?灵宝爷以后累代的爷们, 俱是以孝传家的, 到如今这街上老年人, 还说谭家是一辈传一辈的孝道。我大爷在世, 走一步审一步脚印儿, 一丝儿邪事没有, 至死像一个守学规的学生。别人不知道, 奶奶是知道的, 小人是知道的。大相公听着, 如今日子, 原是自己跌倒, 不算迟也算迟了;若立一个不磨的志气, 那个坑坎跌倒由那个坑坎爬起, 算迟了也算不迟。”[1]786
  
  这里的“根柢”指的是一个人“姿禀”“气质”的来源, 包括“灵宝爷以后累代的爷们, 俱是以孝传家的”家风, “自幼家教……往来的亲戚, 结伴的学徒”等影响一个人成长的方方面面。这些影响综合造就一个人的“姿禀”“气质”, 也就是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也就是“根柢”决定一生。从而, “根柢”成为《歧路灯》叙事写人的立足点或根本, 由此决定并始终支配全部故事产生、发展至结局。因此, 这里把“根柢”视为《歧路灯》叙事的原点。
  
  作为《歧路灯》叙事的原点, 书中导致谭绍闻由好变坏, 又由坏变好, 其家庭由兴而衰, 由衰而兴的一切人物、故事、情节等, 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根柢”上来。概括说, 谭绍闻所以变坏和家庭衰落, 无非是因为其父谭孝移早逝, “根柢”遭损, 母亲王氏“牝鸡司晨”, 又搭上了盛希侨、夏逢若等“根柢”有缺或完全不正的人的引诱;而其所以能够“败子回头”, 则是因为与家庭“根柢”有关方方面面的援手。例如谭绍衣是家族的力量, 娄潜斋、程嵩淑等是谭孝移的旧交, 孔耘轩既是谭孝移的好友又是亲家, 乃至谭绍闻赌博赢金镯牵连临潼大案, 孔耘轩、张类村、程嵩淑、娄朴、苏霖臣、惠养民等“连名公呈”, 恳请县尊“免谭福儿发解质对”的理由, “无非说谭绍闻祖父为官, 青年勤学, 毫不为非, 无辜被诬, 恳免发解的话头”[1]508;智周万能够接受聘为谭绍闻的塾师, “一来为先世年谊, 二来为甘棠远荫, 三者为弟束发受书, 以及今日瞻依于丹徒公俎豆之地者四十年”[1]514;而王中“谭孝移真养下一个好忠仆也!”[1]511等等, 可以说都从“根柢”上来。
  
  因此, “根柢”是《歧路灯》叙事的原点和原动力。就其作为一种理念形态和贯穿始终、支配一切的意义来说, 它有些像黑格尔所说的“情致”[2], 但是更像《三国演义》写“义”, 《水浒传》写“忠”, 《西游记》写“心”, 《金瓶梅》写“色”, 《红楼梦》写“情”, 《儒林外史》写“礼”, 等等, 是作者写一部大书尽全力表现的核心思想。有所不同的是, 这些小说都程度不同地借助于“神道设教”, 如《三国演义》中各种“天意”的暗示, 《水浒传》中的九天玄女, 《西游记》中的观音菩萨, 《金瓶梅》中的胡僧与吴神仙, 《儒林外史》中《楔子》所写“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3], 《红楼梦》中的警幻仙姑等, 表明诸书故事只是主体活动于人间, 发生的根源与终极决定者却是“天意”“天命”或天上的神佛菩萨, 甚至某些情况下就直接由神佛出面掌控解决。笔者曾把中国古代小说叙事建基之原动力来自上天神佛的写法称之为“天人合一”模式[4], 把这种模式下故事的总体称之为一种“新神话”[5].尽管至《红楼梦》的时代, 这种“新神话”还未被读者明确厌弃, 但是客观看, 至清乾隆时代, 无疑就是一种老掉牙的俗套了。因此, 自明初以下几百年来, 小说的作者与读者如果不是嗜痂成癖, 便应该知道非彻底打破这种俗套, 则中国长篇小说叙事布局的新形式便无以破茧而出, 小说艺术便不能有新的突破性的进步。李绿园《歧路灯》就在这样的历史关头第一个化蛹成蝶, 破茧而出的。
  
  《歧路灯》中虽有谭孝移鬼魂救儿、娄朴会试“冤鬼拾卷”、王中义仆“掘地得金”等有关鬼神或“阴骘”的描写, 根本也可以追溯到“天意”“天命”的源头, 而表明其或不完全没有“神道设教”之想, 和未能完全断舍离“天人合一”乃至“新神话”的俗套, 甚至书中也偶有把张类村通婢生子说成“积善有素, 天命不叫他中绝, 春风一度, 恰中吉期”[1]639, 但其总体的叙事建基, 毕竟拒绝了神佛鬼怪、花妖狐魅对人事的支配和影响, 主体跳出了“新神话”的框架, 创造出一部基于人家“根柢”的写现实生活“教子”主题小说。
  
  “根柢”之于《歧路灯》叙事的重要性, 从第一回标目“念先泽千里伸孝思, 虑后裔一掌寓慈情”以“念先泽”起句就可以知道了;又从全书主人公谭绍闻的父名“谭孝移”, 就可以确认和相信了。“谭孝移”即“谈孝移”, 乃“移孝作忠”之意。其实第一回的回目从“念先泽”到“虑后裔”, 中间“千里伸孝思”对仗“一掌寓慈情”, 也是“孝移”, 可谓之移“孝”作“慈”.由此可见, “孝”既是谭家“根柢”的重要内容, 也是维持一家之“根柢”绵延发达的根本。《歧路灯》由此入手, 把一部大书建基在了中华传统家族文化的核心之上。以长篇小说写传统家族文化到如此系统真实而又颇具理想化的地步, 《歧路灯》之前未之有也。
  
  “根柢”之于《歧路灯》叙事的重要性, 还体现在写谭绍闻如《西游记》中西天取经的孙悟空, 每到危急时都由观音菩萨出面救了。谭绍闻的观音就是祥符历任知县。谭绍闻多次涉案获救, 重要的一条就是看在他是“一个极有根柢人家”法外施恩。如第四十七回“程县尊法堂训诲”有云:
  
  本县若执“物腐虫生”之理究治起来, 不说你这嫩皮肉受不得这桁杨摧残, 追比赌赃不怕你少了分文。只你终身体面, 再也不得齿于人数。本县素闻你是个旧家, 祖上曾做过官, 你父也举过孝廉, 若打了板子, 是本县连你的祖、父都打了。本县何忍?并不是为你考试, 像你这样人, 还作养你做什么?嗣后若痛改前非, 立志奋读, 图个上进, 方可遮盖这场羞辱。若再毫末干犯, 本县不知则已, 若是或被匪案牵扯, 或是密的访闻, 本县治你便与平民无异, 还要加倍重惩, 以为本县瞽目之戒。[1]434-435
  
  总之, 谭绍闻后来能受到诸“正人”各种提携帮助, 大都由于其家五世的“根柢”, 显示出家族力量对全书主人公谭绍闻故事的发展起到的持续重大关键作用。以此与《水浒传》《红楼梦》甚至《儒林外史》等书“神道设教”用心的开篇相对照, 便很容易见出《歧路灯》以人家“根柢”为叙事建基的特点及其叙事观念与艺术上的进步。
  
  《歧路灯》是我国小说史上第一部真正用现实生活的逻辑构造和书写人生的小说, 十分接近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的现实主义文学原则, 是中国古代小说叙事艺术上的一大历史进步。
  
  二、一人为“中心”与双线结构
  
  《歧路灯》创造了我国长篇小说以一个人物为中心布局的范例。我国小说起源于民间讲故事, 通俗小说 (包括白话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 则直接脱胎于说话艺术。说话, 也就是讲故事。所以“故事”自始就是我国古代小说艺术的中心, “志怪”“传奇”“话本”“演义”等小说体裁名称就体现了这一特点和传统。
  
  这一传统使中国小说重叙事, 事大、事多、事久, 则容易人多, 人多则拥挤或分散, 导致无中心人物或中心人物不够明显, 以至清乾隆初发展出《儒林外史》那种“惟全书无主干, 仅驱使各种人物, 行列而来, 事与其来俱起, 亦与其去俱讫, 虽云长篇, 颇同短制”[6]的长篇形式, 并且直到这时都还没有产生一部完全独创的以一个中心人物布局的长篇小说来。自明中叶后产生的依傍《水浒传》而自出机杼的《金瓶梅》之后, 《歧路灯》最早彻底地打破了向来无以一个人物为中心结撰故事的传统, 郭绍虞说:
  
  至《红楼梦》与《歧路灯》则异此矣!书中都有一个中心人物, 由此中心人物点缀铺排, 大开大合, 以组成有系统有线索的巨着, 这实是一个进步。[7]1
  
  郭先生虽然以两书并提, 但是《歧路灯》比《红楼梦》开笔早, 又《红楼梦》毕竟是否由一人完成还有很大争议, 所以至今可以确信的, 只有《歧路灯》才是一位作家独立创作的“有一个中心人物, 由此中心人物点缀铺排, 大开大合, 以组成有系统有线索的巨着”.
  
  《歧路灯》以“根柢”为原点, 自觉以谭绍闻一个人物为中心布局全书, 开卷第一回起首便说:“话说人生在世, 不过是成立覆败两端。而成立覆败之由, 全在少年时候分路。”[1]1明确提出人生之“路”的问题, 为全书破题。一番议论后接着写道:
  
  我今为甚讲此一段话?只因有一家极有根柢人家, 祖、父都是老成典型, 生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严密齐备, 偏是这位令郎, 只少了遵守两个字, 后来结交一干匪类, 东扯西捞, 果然弄的家破人亡, 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多亏他是个正经有来头的门户, 还有本族人提拔他, 也亏他良心未尽, 自己还得些耻字悔字的力量, 改志换骨, 结果还到了好处。要之, 也把贫苦熬煎受够了。[1]1
  
  这一段文字概括交代全书故事大略, 点明“这位令郎”人生“成立覆败”之路是贯串全书的中心线索。这个开头本身并不精彩, 明显带了“破题”“起讲”的八股气, 但客观上开门见山宣布了我国小说史上以一个人物为中心结构全书的长篇形式的诞生。
  
  《歧路灯》一�八回, 除第四十一回“韩节妇全操殉母”和第九十四回“季刺史午夜筹荒政”两段故事较为游离之外, 全书情节都紧密围绕谭绍闻展开。第一回《念先泽千里伸孝思, 虑后裔一掌寓慈情》虽内容平庸, 笔法无奇, 但是这一回除介绍了谭宅是“一家极有根柢人家”之外, 全书几乎所有关键人物都出场了, 围绕谭绍闻的教育, 谭孝移夫妻间的矛盾也初见端倪。由谭孝移的“虑后裔”引出下文的延师教子, 为谭绍闻植下幼学根柢, 王氏的糊涂姑息则为后来谭绍闻的失教堕落埋下伏线;王中和叙述中介绍到的谭孝移的几位好友是后来谭绍闻堕落时日常规劝挽救他的人, 谭绍衣则是最后使谭绍闻走定“正路”和重整家业的关键。因此, “这一回文字在结构上, 却是极有意义的:它不但很自然的引出全书, 并且为后面一个大转机的伏线”[8]11.
  
  第八回“侯教读偷惰纵学徒”写谭绍闻在父师先后入京离开之后, 初为侯冠玉所误, 是全书一小转折;第十二回写谭孝移去世, 绍闻失教, 渐入歧路, 为全书一大转折。这前十二回书虽然较少正面写谭绍闻, 但实际上或远或近, 处处关注这个中心。例如第七、九、十回写谭孝移在京候选, 三次动思归教子之念, 一次比一次急切。自第十三回起, 谭绍闻丧父以后才来到前台, 同时也一步步远“正人”而近“匪类”.此后数十回写谭绍闻一次次堕落, 家业损之又损;又一点良心发现, 在“正人”的教诲规谏下一次次追悔自责。至第八十三回“程父执侃言谕后生”, 写谭绍闻奉请父执教督, 重新亲近“正人”, 设定“割产还债”的方略, 是谭绍闻败子回头重整家业一小转机;第八十八回“谭绍衣升任开归道”, 留意关照谭绍闻, 是谭绍闻败子回头复兴家业一大转机。
  
  第八十八回以后, 谭绍闻才真正否极泰来, 家道复兴, 渐入佳境。最后“大团圆”的结局虽嫌俗套, 但从《歧路灯》的题意和书中写谭绍闻一直“良心未尽”时时发现的安排看, 结局则又非如此不可, 是布局上完成谭绍闻形象塑造的必然选择。
  
  总之, 《歧路灯》虽然也如前代章回小说一样写了众多事体人物, 但与《水浒传》的“贪他三十六个人, 便有……三十六样性格”[9]不同, 与《儒林外史》的“全书无主干, 仅驱使人物, 行列而来”[6]190更为不同, 也与《红楼梦》第一回写贾宝玉“又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的仍不够专心有所不同, 它自觉坚定、始终如一地围绕谭绍闻一人性格命运结撰展开, 是真正谭绍闻一人的性格史、命运史。这种布局结构形式, 是我国当时长篇小说艺术的一个新发展。在世界文学范围内, 比李绿园稍晚的德国美学家黑格尔, 在总结西方文学的经验时, 得出结论说:“性格就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2]300法国文学理论家丹纳认为:“可以说‘一切艺术都决定于中心人物', 因为一切艺术只不过竭力要表现他或讨好他。”[10]65作为一位小说家, 李绿园在《歧路灯》中的实践所遵循的, 也正近似于这样的美学原则。
  
  这里说《歧路灯》的双线结构是指作为族兄弟的谭绍闻、谭绍衣这两个人物命运平行发展与交集的设计。谭绍闻是主线, 绍衣是副线。其所以堪称主副双线, 既是因为谭绍闻字念修, 谭绍衣字德庵, 两人的名字同出《尚书·康诰》“绍闻, 衣德言”和“念祖修德”, 并源自《诗经·大雅·文王》“无念尔祖, 聿修厥德”的圣教。由此可见, 有关这两个人物的故事情节有一体两面平行共生的双线关系, 是《歧路灯》下笔伊始, 给这两个人物命名时就设计好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们在后半部的交集, 二人共舞, 形成《歧路灯》结构线索上的双线特点。
  
  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多为不同形式的双线结构, 溯源可至《水浒传》中宋江等一百零八人, 尤其是宋江与九天玄女、《西游记》中孙悟空等取经五众与观音菩萨、《红楼梦》中贾宝玉和“一干风流冤孽”与警幻仙姑, 或贾宝玉与甄宝玉的平行对照。《歧路灯》“绍闻衣德”的双线结构之与众不同, 只在于二者都是人间同一“根柢”的人物, 不是什么“天人合一”, 而是同根一气, 一主一副, 共存共荣。
  
  主要由《尚书》“绍闻衣德”等语化出的谭绍闻、谭绍衣两个人物在《歧路灯》叙事中的地位, 绍闻为主, 绍衣为副, 是不必说了, 而且谭绍衣虽在第一回出现之后, 自第二至第八十三回都未再提及, 但也不过是如《醒世姻缘传》中晁梁、《红楼梦》中甄宝玉召之即来之后, 又被挥之即去地暂时隐蔽了。事实上读者至第八十四回再见叙及谭绍衣为官荆州知府的文字, 就都能知道《歧路灯》叙事中谭绍衣一直与谭绍闻在一暗一明中并行, 而二者的修为已判若云泥。这两条线索的存在, 虽然根本的作用是以谭绍衣的人品地位给谭绍闻一个后来改邪归正、读书做官、复兴家业的助力与契机, 同时也有象征谭家远房“根柢”和人生“正路”与“歧路”之对比的意义。
  
  《歧路灯》的双线结构还深一层体现为谭绍闻婚姻的设置。第四回, 谭孝移看好了孔耘轩的女儿孔慧娘, 而几乎同时王氏更倾向于择巫翠姐为媳, 在这一矛盾中, 作者设计孔慧娘先娶早亡和巫翠姐后娶填房的接续, 以及冰梅一定程度上是孔慧娘的影子等, 表明作者在写谭绍闻的婚姻或说塑造孔慧娘、冰梅与巫翠姐这三个人物的时候, 实际安排了以孔慧娘与冰梅的由明而暗线为主, 以巫翠姐的由暗而明为副的双线结构。
  
  小说叙事的双线结构艺术在世界文学中也是一个常见的现象, 并曾经被讨论过。1878年俄国谢·亚·拉饮斯基教授针对《安娜·卡列尼娜》的结构致信作者, 提到小说两个主题之间缺乏联系时, 托尔斯泰回答道:
  
  相反地, 我以建筑自豪---拱顶镶合得那样好, 简直看不出嵌接的地方在哪里。我在这方面费力也最多。结构上的联系既不在情节, 也不在人物间的关系 (交往) , 而在内部的联系。[11]548
  
  段宝林编《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中选上引文字并加按语说:
  
  托尔斯泰在小说中将列文---吉提的线索同安娜---渥伦斯基的线索平行发展, 实际是将庄园生活的幸福同城市生活的虚伪对比描写, 这种结构上的对照手法还扩大到人物分类和场景配置上去。[11]548
  
  李绿园《歧路灯》成书于1777年, 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成书于1877年, 相距一百年。因是两种文化, 二者的双线结构当然会有很大不同, 但是二者同为双线结构和同样是“拱顶镶合得那样好”, 则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可见东方西方, 悬隔百年, 对艺术美的发现与创造, 也可以有某种程度的不谋而合。
  
  三、“三复”“六复”“七复”情节
  
  本作者曾提出“文学数理批评”理论, 包括叙事艺术的“三复”“七复”情节等[12] (其实《三国演义》“六出祁山”也是一种复沓的模式, 可简称为“六复情节”) , 《歧路灯》中往往见之。
  
  《歧路灯》中“三复情节”最多。“三复情节”是指情节以“三”为度重复展开, 《三国演义》中“三顾茅庐”“三气周瑜”、《水浒传》中“三打祝家庄”“三败高太尉”、《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之类情节模式即是[13].大约这种模式至清中叶小说运用已成俗滥, 所以《歧路灯》回目中并无明显的这类运用, 但又绕不过中国人“事不过三”的礼俗和基于此礼俗形成的审美习惯, 所以《歧路灯》叙事仍然大量暗用了“三复情节”, 较显而易见者如:
  
  写谭孝移居京候选, 触动辞官回家教子之念三次:第一次是第七回写谭孝移在戚公家遇年轻翰林无礼, “心中却动了一个念头:人家一个少年翰林, 自己任意儿, 还以不谦惹刺;我一个老生儿子, 还不知几时方进个学, 若是任他意儿, 将来伊于胡底?口中不言, 已动了思归教子之念”[1]72.第二次也是第七回写谭孝移拜访柏公, 见柏公教重孙识字, “这谭孝移因柏公教曾孙, 这教子之念, 如何能已, 归志又定下了一多半了”[1]76.第三次是第十回开篇“话说谭孝移午睡, 做下儿子树上跌死一梦, 心中添出一点微恙。急想回家, 怕儿子耽搁读书”[1]101, 就最后下了辞官教子的决心。
  
  写会试三次, 是三人各一次:第一次娄潜斋 (第十回) , 第二次娄朴 (第一�二回) , 第三次谭篑初 (第一�八回) .
  
  写谭绍闻放火箭三次:第一次写年前“端福抱了三四十根火箭”去放 (第八回) .第二次写第二年“这元旦、灯节前后, 绍闻专一买花炮, 性情更好放火箭, 崩了手掌, 烧坏衣裳。一日火箭势到草房上, 烧坏了两间草房” (第十三回) .第三次写谭绍闻与浙士共谋火箭破敌并因此立功 (第一�二回) .
  
  写谭绍闻与姜氏私会三次:第一次姜氏与谭绍闻以汗巾通情 (第四十八回) ;第二次谭绍闻至夏逢若家吊丧, 姜氏主动帮助待客 (第七十回) ;第三次谭绍闻在夏逢若家厨房与姜氏重叙旧情 (第七十三回) .
  
  写谭绍闻因各种原因离家三次:第一次是第四十四回《鼎兴店书生遭困苦, 度厄寺高僧指迷途》, 是为躲赌债出走;第二次是第七十一回《济宁州财心亲师范, 补过处正言训门徒》, 写谭绍闻“一来抽丰, 二来避债”拜师济宁州衙门;第三次是第一�一回《盛希瑗触忿邯郸县, 娄厚存探古赵州桥》, 写谭绍闻赴国子监肄业、随谭绍衣平倭, 直至任黄岩县知县, 致仕归。
  
  写谭绍闻因“平旦之气上来”时有悔悟, 主要的共有三次:第一次是第二十五至第二十六回写谭绍闻“对仆人誓志永改过”, “五更鼓一点平旦之气上来, 口中不言, 心内想道:’我谭家也是书香世家, 我自幼也曾背诵过《五经》, 为甚的到那破落乡宦之家, 做出那种种不肖之事, 还同着人抢白母亲, 葬送家财?……‘又想起父亲临终之时, 亲口嘱咐’用心读书, 亲近正人‘的话:’我今年已十八九岁, 难说一点人事不省么?‘心上好痛, 不觉的双泪并流, 哭个不住”[1]245;第二次是第三十六回写“王中片言箴少主”, “绍闻穿衣坐在床上, ……回想昨夜慧娘所说的话, 大是有理。……又添上自己一段平旦之气, 便端的要收王中”[1]333;第三次是第八十六回《谭绍衣寓书发鄞县, 盛希侨快论阻荆州》, 写“原来人性皆善, 绍闻虽陷溺已久, 而本体之明, 还是未尝息的。一个平旦之气撵回来, 到孝字路上, 一转关间, 也就有一个小小的’诚则明矣‘地位……改邪归正, 也足以感动人”[1]817-818云云。
  
  写薛媒婆进谭宅三次:第一次是第十三回卖冰梅给谭家;第二次是第二十七回冰梅生了儿子参加洗三;第三次是第九十三回给冰梅生的儿子兴官贺喜兼做媒不成。这三次出现, 不仅使薛媒婆这个人物形象鲜明起来, 而且引出、烘托了冰梅的形象, 既有独立意义, 又使孔慧娘时被提起, 死而不死, 足成为全书与巫翠姐并行的一条辅线, 与《红楼梦》写刘姥姥三进荣国府也有暗合之妙。
  
  写王中因激劝谭绍闻遭虐斥三次:第一次是第二十二回《王中片言遭虐斥, 绍闻一诺受梨园》;第二次是第三十二回《慧娘忧夫成郁症, 王中爱主作逐人》, 至第三十六回被召回;第三次是第五十三回《王中毒骂夏逢若, 翠姐怒激谭绍闻》, 导致王中又被逐出谭门。
  
  写王中第三次被虐斥并逐出谭宅后又被召回三次:第一次是第五十六回《小户女搀舌阻忠仆, 大刁头吊诡沮正人》, 写谭绍闻欲请回王中, 却被巫翠姐阻止;第二次是第七十六回《冰梅婉转劝家主, 象荩愤激殴匪人》写冰梅欲打动王氏请回王中, 但王中审时度势, 仅答应他一个人回谭宅看门;第三次是第八十二回《王象荩主仆谊重, 巫翠姐夫妇情乖》, 写王氏由于对王中忠心耿耿的感动和家业飘零的逼近终于回心转意, 而巫翠姐也赌气回了娘家, 所以王中最终被请回谭宅。
  
  其他如全书写三次娶亲:谭绍闻两次、谭篑初一次;三次庆寿:林腾云母亲、谭绍闻母亲、王春宇;三次生子:谭绍闻妾冰梅生谭篑初, 继室巫翠姐生悟果, 张类村通婢杏花儿生张正名, 以及第五十七回《刁棍屡设�昴裢�, 书愚自投醉猩盆》写赌徒们勾引谭绍闻赴赌也是三次而得逞。如此等等, 事虽寻常, 但无不关乎全书主旨表达和谭绍闻命运, 体现了作者虽已不囿于“三而一成”, 特别是并无前代小说那样回目标榜“三复情节”的做法, 但实际仍大量沿用了“三复情节”模式, 只是不事声张而已。
  
  《歧路灯》中也有应用“六复情节”, 虽仅一线, 但跨度达三十余回, 内容为谭绍闻六次涉案, 五上公堂或被拘押班房:第一次是第三十一回《茅戏主藉端强口, 荆县尊按罪施刑》, 因茅拔茹诬告, 虽未受刑, 但是受到荆县尊当庭教训;第二次是第四十六、四十七回写“张绳祖交官通贿嘱, 假李逵受刑供赌情”后, “程县尊法堂训诲”;第三次是第五十一回《入匪场幼商殒命, 央乡宦赌棍画谋》, 写谭绍闻参赌牵连入窦又桂自缢案, 由夏逢若通过邓三变行贿董主簿, 不仅得脱干系, 而且未上公堂;第四次是第五十四回《管贻安骂人遭辱, 谭绍闻买物遇赃》写谭绍闻于赌场中误买赃物 (金镯) 牵连大案, 被抵押候审, 由于众乡绅“连名公呈……恳免发解”, 边公爱惜“门户子弟”, 准请释放;第五次是第六十四《开赌场打钻获厚利, 奸爨妇逼命赴绞桩》写谭绍闻家开赌场引出管贻安逼死爨妇雷妮的公公, 事发牵连谭绍闻, 幸而问案边公“一路上心中打算:我在先人齿录上依稀记得, 开封保举的是一位姓谭的, 这个谭绍闻莫非是年伯后裔?……进了本署, 向书架上取出保举孝廉的齿录一看, 绍闻果系谭孝移之子, 主意遂定”[1]613, 又一次放过了谭绍闻;第六次是六十五回写边公偶然发现谭绍闻家因开赌场, 将次受审严惩, 却由于谭绍闻岳母使人行贿刑房邢敏行, 使转筒上张二转话“把幕友怜才之心打动, 所以酒间劝边公从宽”[1]628, 把谭绍闻轻责以后放了。
  
  《歧路灯》中用“七复情节”, 亦仅一线, 即写谭孝移死后, 其生前好友主动或被请至谭宅, 对谭绍闻当面教诲或劝勉, 共有七次:第一次是第十四回《碧草轩父执谠论, 崇有斋小友巽言》, 时当谭孝移去世不久, “娄潜斋、孔耘轩、程嵩淑、张类村、苏霖臣, 连王春宇、侯冠玉七位尊客”齐至, 给谭绍闻诸多训诫, 也成为侯冠玉被辞教席的契机;第二次是第二十回《孔耘轩暗沉腹中泪, 盛希侨明听耳旁风》, 程嵩淑提议“约定九月初二日, 齐到谭宅, 调理这个后生”;第三次是第五十五回《奖忠仆王象荩匍匐谢字, 报亡友程嵩淑慷慨延师》, 由王中提议, 请的“程、娄、苏诸公, 陆续俱到”;第四次是第六十二回《程嵩淑博辩止迁葬, 盛希侨助丧送梨园》, 虽然请的人甚多, 但主要是程嵩淑等“五位老先生, 耆宿典型”;第五次是第八十三回《王主母慈心怜仆女, 程父执侃言谕后生》;第六次是第九十回《谭绍衣命题含教恩, 程嵩淑观书申正论》;第七次是第九十八回《重书贾苏霖臣赠字, 表义仆张类村递呈》。
  
  以上“三复”“六复”“七复”情节错综复杂, 织成《歧路灯》叙事的网络结构, 而调节并支撑这一结构的, 除了上论一人为中心的双线结构之外, 尚有“五世叙事”“二八定律”与“六回节奏”.
  
  四、“五世叙事”“二八定律”与“六回节奏”
  
  本作者曾考论若干古代章回小说叙事有运用“五世叙事”[14]“二八定律”[15]和以某种定数等分为结构或节奏律动的现象, 尤其在“四大奇书”等名着中表现最为突出, 而《歧路灯》也借鉴和创造性应用了这些数理结构模式。
  
  “五世叙事”是指叙一朝代或一人家之事, 必溯及五世, 即从高、曾、祖、父到当下主人公。这种溯及往往很简略, 但是常有, 如刻板钉钉, 多种重复显示其已成为一种世代相承、后先相沿的叙事套路, 于是可以称为一种模式。这种模式的根据是《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小人之泽五世而斩。” (《离娄下》) 《歧路灯》崇儒, 从“五世而斩”思想写“教子”的故事, 更不可能免俗, 也是从谭孝移家在开封已经五世写起。第一回介绍祥符谭家:
  
  这人姓谭, 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宣德年间有个进士, 叫谭永言, 做了河南灵宝知县, 不幸卒于官署, 公子幼小, 不能扶柩归里。……遂寄籍开祥。……这公子取名一字叫谭孚, 是最长厚的。孚生葵向。葵向生诵。诵生一子, 名唤谭忠弼, 表字孝移, 别号介轩。忠弼以上四世, 俱是书香相继, 列名胶庠。[1]1-2
  
  谭绍衣致信谭孝移中有云:
  
  愚侄忝居本族大宗, 目今族谱, 逾五世未修, 合族公议, 续修家牒。特以叔大人一支远寄中土, 先世爵谥、讳字、行次, 无由稽登, 特遣一力诣禀。如叔大人果能南来, 同拜祖墓, 共理家乘, 合族举为深幸。倘不能亲来, 祈将灵宝公以下四世爵秩、名讳、行次, 详为缮写, 即付去力南携, 以便编次。[1]4
  
  又, 谭孝移对来送信的梅克仁说道:“这里是五世单传, 还不曾到老家去。……”第四回写谭孝移与王氏:“孝移道:’居家如此调遣, 富贵岂能久长?‘王氏道:’单看咱家久长富贵哩!‘孝移叹口气道:’咱家灵宝爷到孝移五辈了, 我正怕在此哩。‘”[1]34第五十五回又写张类村重复道:“相传灵宝公卒于官署, 彼时有个幕友照料, 暂寄葬祥符, 后来置产买业, 即家于豫省, 传已五世。此皆弟辈所素闻于孝移兄者。”[1]515
  
  不仅是写谭家, 而且写其他人也有溯及五世, 如第四回写周东宿:“原来这周老师名应房, 字东宿, 南阳邓州人。是铁尚书五世甥孙。当日这铁尚书二女, 这周东宿是他长女四世之孙。”[1]36第九十回写程嵩淑说“天之报施善人, 岂止五世其昌?”所以, 可以肯定地说, 《歧路灯》“五世叙事”有李绿园家族自新安迁宝丰也是五世的因素, 谭孝移的忧患意识也是李绿园自己“虑后裔”的真实写照。
  
  “二八定律”在文学叙事中指长篇小说前后幅回数约“二八”分割, 如《金瓶梅》一��回, 以写西门庆死于第七十九回;《红楼梦》一二�回, 以写贾宝玉成婚与林黛玉之死在第九十八回等, 均为二八比例的现象。《歧路灯》庶几也是如此, 即以第八十六回《谭绍衣寓书发鄞县, 盛希侨快论阻荆州》为界, 分前后为86∶22约8∶2的“二八定律”模式。兹不细论, 但指出其合于古代章回小说名着的这一规律性现象而已。
  
  至于中国古代章回小说以某个定数等分为结构或节奏律动的现象, 主要体现于“四大奇书”, 尤其是《水浒传》古已有所谓“武十回”“宋十回”之说, 以致美国汉学家浦安迪先生推而广之, 认为“明清文人小说家们又把惯用的’百回‘的总轮廓划分为十个十回, 形成一种特殊的节奏律动”[16].这个问题当然还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 但是那些精心结构过的古代章回小说叙事有一定的“节奏律动”是一个事实。但是, 如果说在“’百回‘的总轮廓”下是“十个十回”, 那么不是“百回”的叙事“节奏律动”, 自然就不会是以“十回”为一个单元。从《歧路灯》以如今定本为一�八回的实际考量, 本作者认为其叙事的“节奏律动”还要更频繁一些, 大约以“六”为度, 即基本上以六回为一大段落。这一特点可说并无旁证, 只能并唯一可信的就是《歧路灯》文本的实际, 而从全书章回的标目分析也约略可见:
  
  以上《歧路灯》全书一�八回, 每六回为一叙事单元, 每单元叙一事或数事, 共十八单元;以第九、十回之交即第五十四回、五十王回之间为中缝, 前九个单元即全书之前半, 以王中三次被虐斥以至被逐, 写谭绍闻堕落如江河日下之易;后九个单元以王中三次被召而终乃回归, 写谭绍闻改过向善如推石上山之难。
  
  由此叙事节奏可以看到, 自第十二回谭孝移临终实际是托孤于王中, 至第五十四回王中第三次被斥且逐出家门, 共四十二回书;又自第四十二回至第八十四回写王中实际回到谭宅, 掌管家事, 也是四十二回书。由此可见《歧路灯》一书虽以谭绍闻为中心人物, 谭绍衣为对照, 但王中却是全书叙事情节关联的枢纽人物。王中的“中”字, 在谭宅是“忠”, 在“王”即“天子”的意义上也是“忠”, 故程嵩淑等赠名曰“象荩”, 而第三十六回中诗评曰:“忠仆用心本苦哉, 纵然百折并无回。漫嫌小说没关系, 写出纯臣样子来。”这些都是易见的事实, 不足为异。至于王中的被逐与被召分野在前后各五十四回和四十二回的对称上也是一个“中”, 则是至今未见有人揭出, 而更能见出《歧路灯》布局谋篇用意之深矣、微矣!
  
  五、开阖、精细与圆活
  
  朱自清先生《歧路灯》一文曾赞赏《歧路灯》的结构是“大开大阖而又精细的结构, 可以见出作者的笔力和文心。他处处使他的情节自然地有机地发展, 不屑用’无巧不成书‘的观念甚至于声明, 来作他的藉口;那是旧小说家常依赖的老套子。所以单论结构, 不独《儒林外史》不能和本书相比, 就是《红楼梦》, 也还较逊一筹;我们可以说, 在结构上它是中国旧来唯一的真正长篇小说”[8]11.此说最后与《儒》《红》二书比较的结论, 虽未得到普遍赞同, 但是百年来读者无不认同《歧路灯》有“大开大阖而又精细的结构”云云等特点, 则是一个事实, 表明它在叙事的开阖、精细与自然圆活等方面, 确实达到了古代小说的极致。
  
  首先, 《歧路灯》结构的“大开大阖”, 是说作者有魄力写谭绍闻把一个五世未衰的“门户之家”弄得倾家荡产, 将及不可收拾;又能以谭绍闻的“根柢”及其一点未尽的“良心”引发, 使之重走读书科举路, 父子并试, 先后都得了功名, 谭绍闻以副榜从军立功选授县令, 儿子篑初更是中进士、点翰林, 越祖超宗。这看起来固然不是不可能的神话, 但是, 正如全书第一回开篇所说, “古人留下两句话:’成立之难如登天, 覆败之易如燎毛‘”.无论生活中真正实现, 或小说中写得入情入理, 真实感人都很不容易, 所以, 《歧路灯》这样写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栾校本问世之初, 其“大团圆”结局是否有艺术真实性的问题就曾受争议。其实现在看来, 又必须是提到《歧路灯》成书的乾隆朝历史条件下看, 按照《歧路灯》的描写, 这既是一个逆势而为的人生传奇, 也是当时科举做官一个合情合理的人生结果。因为很明显, 谭家的“根柢”好, 实际包括了谭家祖上为官有德, 谭孝移个人也是“品卓行方”, 所以能有诸多“正人”帮助谭绍闻败子回头和勉力向上。尤其是有了谭绍衣这样一位族兄的栽培提携, 谭绍闻“成立之难”的程度就大为减轻了, 甚至是轻而易举了。总之, 《歧路灯》的“大团圆”结局看起来似乎不脱当时小说家的俗气, 然而实是借腐朽而为神奇之笔。因为对于这样一个“覆败之易如燎毛”的情势来说, 只有逆“成立之难如登天”之势而上的“大团圆”才最具有传奇性, 是最佳的结局。否则, 谭绍闻终于一败涂地, 无可救药, 才是真正的俗套, 小说家的败笔, 当然也就没有了阅读的价值。
  
  其次, 《歧路灯》结构的“精细”.所谓“精”是说它的结构主线分明, 无杂乱之病。这既是与它以“一个中心人物”结构故事相联系, 又是《歧路灯》进一步注意了不使人物事体繁杂, 便于叙事笔墨集中。作品开始写谭宅一家父、母、子三口, 是人类学和社会学所说家庭的最基本的构成。后来谭孝移去世, 谭绍闻娶一妻纳一妾又有了儿子, 直到最后, 全书所写谭家不过六、七人而已。其他则账房、奴仆数人, 谭宅亲友也不甚多。这样一个家庭事体的叙述, 比起《红楼梦》写贾府那样一个大家族显然更容易集中笔墨, 思虑周严;穿插性的人物则注意充分利用, 不使“小人物”一过即逝, 使数量增多。例如丹徒谭绍衣的管家梅克仁在第一回出现之后, 于第八十八回重出;书办钱万里在第五回出现后, 于第七十九回重出;庸医姚杏庵于第十一回出现之后, 又于第三十七回、第七十八回一再重出;阎楷第二十三回暂时退 (转) 场 (回山西老家) 后, 又于第九十七回重出。还有第四十四回谭绍闻下亳州雇的脚户白日晃, 在六十回王春宇下亳州时都还是“扣的白日晃的牲口骑去”.作者在处理运用这些“小人物”时颇见匠心。第六十三回写“谭明经灵柩入土”时专列了一个吊簿, 把前面出现的谭宅亲故人物列了一个清单, 除情节的需要外, 似乎作者有意把他写的各种人物来一个清理, 从而使人物“合影”一次, 并控制在一定数量。所以, 无论事件发生在谭宅内外, 或从何方引进何种人物, 作者注目的中心都不离谭绍闻的命运这条主线。他那支笔如游龙戏珠, 始终追随谭绍闻生活的足迹。时间上涉笔三代, 空间上场景屡有大转换。而在这时空发展变迁中, 官僚、豪绅、吏役、帮闲、赌徒、游棍、娼妓、庸医、相士、艺人、世家公子、酸腐秀才、牙行经纪、师姑道婆、绿林劫盗等各种人物行列而来, 与谭绍闻直接或间接地发生种种关系, 酿成种种事故, 激起层层波澜, 既推动了谭绍闻性格命运的发展, 又展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谭宅这个五世乡宦之家盛而衰、衰而复炽的大落大起的历史, 也就在这画面上凸现出来。这种一线贯串的结构方式和《儒林外史》的链状结构、《红楼梦》的网状结构, 概括了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主要结构样式, 从一个方面标志了清中叶我国长篇小说的艺术成熟的状况。
  
  所谓“细”, 是说它情节安排的严谨细密, 用朱自清先生的话即是“滴水不漏, 圆如转环”.这方面, 它较多地借鉴了前人的经验。毛宗岗《读〈三国志〉法》说:“《三国》一书, 有隔年下种, 先时伏着之妙。”[17]此种妙处, 在《歧路灯》亦随处可见。如谭绍闻最后改志, 赖有族兄谭绍衣的提拔。而第一回中未叙谭绍闻, 先说其“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谭绍闻稍出, 即借修族谱事将这个日后提拔他的人介绍一番。又如谭绍闻随军平倭用烟火架破敌立功是将及终篇的情节, 而此书第二回即写到“王氏一定叫过了灯节, 改成十八日入学”云云, 使读者心中早有谭绍闻灯节观放烟火的印象。第八回则进一步有“端福儿抱了三四十根火箭”的细节描写。第十三回复有“这元旦”灯节前后, 绍闻专一买花炮, 性情更好放火箭“的交代。乃至第六十五回还写”焦家一个学生好放花炮, 将炮纸落在草垛上, 烘的着了。火从焦家起来, 可怜小的们四五家, 被这一场火烧的赤条条的“[1]626, 以见火箭的威力。然后第一�二回谭绍闻与人论平倭之策, ”想起元宵节在家乡铁塔寺看烟火架, 那火箭到人稠处, 不过一支, 万人辟易……“[1]954, 就不显得突然了。再如谭绍衣助资印刷盛希侨祖上遗稿事在第九十六回, 然第二回中即有谭孝移”捎来祖上的书籍, 及丹徒前辈文集诗稿, 大家赏鉴“[1]12的细节, 略示丹徒族人有重视先人着述的传统。第九十回则进一步有谭绍衣送谭篑初《灵宝遗编》并追述自己搜求此稿付梓的经过。诸如此类, 正所谓草蛇灰线, 伏脉千里, 但也时有短线勾连于隐约之中。如第十六回先让夏逢若略一露面, 为第十八回伏下了这个”猛上厕新盟“的人物;又如第八回王氏说王中”那个拗性子最恨人“, 是第十三回”王中屈心挂画眉“的伏笔;而第四回王氏就谭绍闻的婚事讲巫翠姐好处, 为第四十九回谭、巫联姻的伏笔, 则又成中距离的了。还有第五十四回写谭绍闻在赌场误买了赵大胡子的镯子, 牵连入案, 第一�二回则写盛希侨赠送:”至于谭贤弟, 我送你一对镯子。---当下就套在手上---我看“, 等等, 这些伏笔的应用, 使书中每一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情节前后呼应, 合情合理, 成自然流动的状态, 乃是《歧路灯》结构细密的一大特色。
  
  最后, 《歧路灯》结构的”自然“”圆活“.所谓”自然“, 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不屑于”无巧不成书“的话本旧套, 而是努力使情节合乎生活的逻辑, 合情合理, 即使出人意料之外, 也一定在情理之中。例如第八十六回写谭绍闻刚要改过迁善, 读书上进, 就有”谭绍衣寓书发鄞县“, 来了他命中的贵人。这看起来突兀, 其实不然。因为自第一回就已经写谭绍衣主持修家谱和丹徒谭氏的家风, 就预示他将来很可能是一个能做官、做大官的人, 又与谭孝移家早通族谊, 所以谭绍衣辗转到河南做官, 栽培谭绍闻父子, 虽然也有偶然, 但在小说家写来已经不足为奇, 而是自然而然, 从而也就有了《歧路灯》叙事”圆活“的基础。所谓《歧路灯》叙事之”圆“, 是说它首尾和前后情节的联络照应, 如第一回写丹徒族人谭绍衣和他的管家梅克仁, 至全书第八十六回才再次出现, 并成了谭绍闻家衰而复兴的关键人物;又如第九回写谭孝移京中思归, 结想成梦, 梦到一个官儿请他做幕僚辅助平倭, 许以”俟海氛清肃, 启奏天廷, 老先生定蒙显擢“.这在谭孝移虽婉言推却了, 但是后来谭绍闻被谭绍衣举荐平倭立军功擢黄岩县令的经历, 就仿佛是其父当年梦境的实现。
  
  《歧路灯》叙事的”圆“大量地依赖了伏笔和照应。《歧路灯》的伏笔多是写实的, 除了上已述及所谓”细“的诸例即多为伏笔与之外, 《歧路灯》叙事的照应还注意于前后思想的一致与周严。如第三回娄潜斋、谭孝移有关于教幼学和子弟赶会的议论, 第十四回虽然谭孝移已故, 诸父执教导谭绍闻, 娄潜斋仍又提及道:”于今方知吹台看会, 孝老之远虑不错。“从而最后论定幼学看会之事确有不妥之处。又如谭绍闻堕入歧路以后, 王中时时提起”我大爷在日“和他临终遗嘱的”八字小学“;孔慧娘死后, 冰梅常常念及她的好处等, 都是前事之余音回响, 没有多少实际情节的意义, 却在文意上加强了全书前后的联系。此外, 作者甚至注意到叙事前后最细微的一贯性, 例如第四回写王氏说王中给谭绍闻”四个钱买了个砚水瓶儿“, 至第八十七、八十九回还重复提到, 足见其文心之细。这也说明其书的后半虽成于作者”以舟车海内, 辍笔者二十年“之后, 但下笔之初对整个故事结局已成竹在胸, 故全书大开大阖之中, 又能圆融无痕, 浑然天成。
  
  《歧路灯》叙事的”活“则体现于情节的曲折多变。一是《歧路灯》善于运用情节的穿插, 使故事情节委曲。如第四十六回写”张绳祖交官通贿嘱“, 本是凑了”程公南阳查勘灾黎, 上台委令主簿董守廉代拆代行“的空档, 但当董守廉受贿要为张绳祖向谭绍闻讨赌债时, 程公事完回来了;第六十五回写边公本是清官, 但是刑房掌稿案的邢敏行受了巴氏的贿赂为谭绍闻开脱, 本来无隙可入, 但是邢敏行利用转筒上张二辗转向边公吹风”那谭绍闻, 面貌与按察司大老爷三公子面貌相似, 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人“, 这番话”早已把幕友怜才之心打动, 所以酒间劝边公从宽“;又顺叙中偏多曲折。有时一事曲折作数转而进, 如写谭绍闻失教, 先写谭孝移举贤良入京, 再写娄潜斋会试入京;然后王氏主持请侯冠玉入塾教读, 带坏了谭绍闻学业荒废和沾染不良习气;后来谭孝移去世, 谭绍闻也就一无障碍地走上歧路。又如自第八十三回起写谭绍闻决心改过向善, 谭宅复兴初见转机, 虽然步步登高, 但真是难如登天, 中间便生出许多层阶, 如割产还债, 父子并试, 谭绍闻中秀才、中副车, 王中掘地得金, 谭绍闻从军立功得官, 如此拾级而上。有时作者先顾左右而言他, 如第五十六回写夏逢若寻人聚赌, 问貂鼠皮有没有这种”新上任的小憨瓜“:
  
  貂鼠皮道:”有, 有, 有。南马道有个新发财主, 叫邹有成, ……他儿子偷赌偷嫖。这一差叫白鸽嘴……勾引去。“白鸽嘴道:”那不中, 早已张大宅罩住了。“……夏逢若道:”这老脚货是皮罩篱, 连半寸长的虾米也是不放过的。“白鸽嘴道:”听说周桥头孙宅二相公, 是个好赌家。“夏逢若道:”骑着骆驼耍门扇, 那是大马金刀哩, 每日上外州外县, 一场输赢讲一二千两。咱这小砂锅, 也煮不下那九斤重的鳖。“细皮鲢道:”观音堂门前田家过继的儿田承宗, 他伯没儿, 得了这份肥产业, 每日腰中装几十两, 背着鼓寻捶, 何不把他勾引来?“貂鼠皮道:”呸!你还不知道哩, ……又争继哩。……他如何顾着赌博?“细皮鲢道:”若是十分急了, 隔墙这一宗何如?“夏逢若道:”一个卖豆腐家孩子, 先不成一个招牌, 如何招上人来?即如当下珍珠串, 他先眼里没有他, 总弄的不像团场儿。惟有谭绍闻主户先好, 赌的又平常, 还赌债又爽快, 性情也软弱, 吃亏他一心归正, 没法儿奈何他。“[1]524
  
  如此数过四个赌家, 才转到谭绍闻头上, 增加了下文非勾引谭绍闻入赌不可的合理性, 也使叙事曲曲折折, 扑朔迷离。第五回”慎选举悉心品士“也是类似写法。或者于叙事中忽生逆折, 如写谭绍闻堕落, 并不是直落深渊, 而是螺旋状下沉, ”才堕落, 又悔悟;才悔悟, 又堕落, 层波叠澜, 真如置身山阴道上, 应接不暇“[7]7.悔悟与堕落之间, 便是理与欲、正与邪拉锯战的过程。作者用笔每于此等处顺顺逆逆, 遂使叙事进退揖让, 摇曳多姿。如上引一段文字写众赌徒选定勾引谭绍闻之后, 先设计赶走了谭绍闻的老师智周万, 然后差乌龟去勾引谭绍闻:乌龟第一次去未成;第二次去, 谭绍闻忍不住来了, 却只吃酒而未赌;第三次去, 谭绍闻先已拒绝:”在书房中, 依旧展卷吟哦。争乃天雨不止, 渐渐心焦起来。……又转念头:’珍珠串几番多情, 我太恝绝了, 也算我薄情, 不如径上夏家游散一回, 我咬住牙, 只一个不赌, 他们该怎的呢?‘“[1]535于是去了, 这一次输银八百两。这一段情节显然从《三国演义》写”三顾茅庐“、《水浒传》写”三打祝家庄“等”三复情节“脱化而来, 只是《歧路灯》写普通人日常生活, 以细致见长, 其”三复“的脉络不容易引起读者注意罢了。又顺叙中作者不使一时一地之事过分膨胀, 而多能迅速和大幅度变化场景与人物。大致说来如第一回写谭家及其族人、第二回写教师、第三回写商人、第四回写学正与门斗、第五回写书办、第六回写主妇、第七回写长班、第八回写尼姑、第九回写闲宦、第十回写戏场、第十一回写庸医与巫婆、第十二回写丧事、第十三回写媒婆……乃至写赌、写妓、写道人、写强盗、写县官、写小妾、写戏霸、写兵丁……每回的场景、人物以及事体, 几乎都有大变化, 使叙事既腾挪跌宕、波澜起伏, 又别开生面, 焕然一新。
  
  《歧路灯》的”圆活“还体现在情节的穿插和转换自然, 使叙事严谨细密而又不呆板。如第二十一回写戏主茅拔茹的故事并不一直写完, 而是写过茅拔茹将戏班子留给谭宅后暂时放下, 又写谭绍闻输赌、娶孔慧娘、高皮匠炫色攫利等事, 然后才又回到茅拔茹的故事, 写”茅拔茹赖箱讼公堂“;又如第四十七回写王氏去城西南槐树庄给儿媳孔慧娘求取”神药“, 写到”蔡湘鞭子一扬, 转弯抹角, 出了南门而去“, 却笔锋一转, 拈出一个卦姑子闯谭宅行骗的小故事来, 然后又续写王氏如何求药。这样写避免了一事过长和平铺直叙而显得累赘的毛病, 又有造成悬念以别开生面的美学效果。而且前一穿插在茅拔茹回家乡的间歇中, 后一穿插在王氏行路之际, 都自然得体。同时灵活穿插还照顾到原来故事前后的联系, 如茅拔茹的故事在插入其他情节之后似了未了, 留在谭宅的戏箱就是再生事端的祸根。作者使作为穿插情节的故事中的高皮匠住在谭宅, 临走时扭锁翻弄了戏箱, 引起茅拔茹赖箱告状, 从而轻松完成穿插性情节向先前故事回归的转换而不着痕迹;同样, 卦姑子的故事穿插也与外出求药的王氏相关, 因为王氏临走把堂楼门锁了, 而且赵大儿还评论说:”奶奶在家, 必上卦姑子当。“可见作者组织情节的心思是如何灵活和细致了。
  
  综上所述论, 李绿园以对”门户子弟“命运的忧患意识和严肃写实的创作态度, 确立了《歧路灯》以”教子“为主题所必重的”写人“这个叙事艺术的中心, 进而不能不在叙事中努力再现各种人物之间必然而微妙的联系, 从而铸就《歧路灯》以”根柢“为原点, 以一人为”中心“的双线结构, 大量运用”三复“”六复“”七复“情节, 和”五世叙事“”二八定律“与”六回节奏“, 以及伏笔、照应、穿插等叙事手法, 形成大开大阖而又精细圆活的叙事艺术。虽然从具体手法、模式看来, 这种叙事艺术有继承与模仿, 也有脱胎换骨, 不尽是作者个人的创造, 但整体看来, 却不仅是化腐朽为神奇, 而且不失为中国古代长篇小说艺术的戛戛独造。与前代小说相比, 《歧路灯》具体的方面虽像某书某书, 但整体上看其与前代任何长篇都判然两途, 相去天渊, 是一种似旧而实新的小说样式。其独具特色, 自成高格,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堪称”四大奇书“、《儒林外史》、《红楼梦》之外第七大章回小说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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