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传》、《战国策》作为我国古代优秀的历史散文着作,其文学价值和语言艺术成就历来为后人所称道。从行人辞令的风格来看,《左传》讲究文曲优美,语博而奥,《战国策》擅长雄辩滋肆,纵横驰骋。从时代特色来看,春秋、战国之际正是诸侯割据、社会动荡的是非之时,也是催生哲学家、政治家的有利时机,《左传》和《战国策》在反映不同时代外交辞令特色上,折射了不同政治背景下,各自所奉行的道德标准和尺度,进而形成独具魅力的迥异文风。
关键词:《左传》;《战国策》;行人辞令;风格特色;比较研究
语言不仅是传递信息、表达思想的基本符合体系,更是借助于语言材料的修辞手法,来提升语言的表达力度和生动形态。陈望道在修辞学研究中提出“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词使达意传情能够获得更适切的一种努力”.《左传》和《战国策》作为春秋行人、战国策士外交辞令的集大成者,在描述那个年代各国诸侯、大夫之间语言思维表达情势下,其自如的语言、娴熟的表达,丰富的言谈方式成为语言学研究的重要素材,也为语言的修辞、润色、加工和社会交际提供了生动有力的表达效果。从内容上来看,《左传》和《战国策》包罗万象,反映了不同阶层的不同利益和关系,两者的辞令特点堪称先秦历史散文的双璧,更为我们了解汉语,挖掘汉语语言表达形式的艺术魅力平添五彩的斑斓。
一、《左传》与《战国策》行人辞令特色概述
(一)《左传》特色概述
《左传》的创作背景属于春秋时期,其内容多以春秋的政治、军事、外交等活动为载体,突显对战争的历史性描述与语言刻画。从史学着作来看,《左传》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更接近于对儒家的尊崇,尤其是强调宗法伦理和等级秩序,并试图通过简洁的道德观念来评述复杂的历史实施。然而,面对诸侯各国的战争,在道义上无法辨明是非曲直,仅仅将胜负结果作为考查探讨的对象。无论是周天子,还是诸侯国,在称霸野心下高唱“君义、臣行、父慈、子孝”等伦理道德,难以给人留下礼乐崩坏的社会现实,即便是在尊王命、讲王权上,也难免受到舆论的谴责和嘲笑。然而,抛却《左传》自身的史学意义,单纯从《左传》的文学修辞上来看,其语言风格普遍强调一个“文”字,尤其是言论者的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都用大量的篇幅来进行情感上的表达与呈现。辞令的高雅与优美,成为《左传》行人辞令的一大特色。
(二)《战国策》的特色概述
进入战国,混战不休。作为封建社会的开端,在历经春秋的激烈争霸之后,周王室日趋衰落,而战国七雄的后起,成为群雄逐鹿的社会常态。在空前的战乱现实下,政治斗争的激烈,催生了外交、军事的相互倾轧,也使得礼法信义遭到践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战国策士们以“合纵”、“连横”为外交策略的游说成为时代新宠并走上政治舞台。在适应战国斗争需求上,策士们或主横、或主纵,以三寸不烂之舌活跃于政治最前沿,正如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写道“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口。……出奇策异智,转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作为特定历史时期下全面展示战国时代政治斗争的宏大着作,《战国策》从内容上多以策士的游说之辞为本,消弭了春秋时期的礼法信义,摆脱了《左传》赋诗言志的拘束,在争强贵战、捐仁弃义中不得不面对现实,直陈厉害,以策为术,以智取胜,在语言的铺张扬厉中注重修辞的形象化,并成为《战国策》外交辞令的一大特色。
二、《左传》与《战国策》行人辞令比较
(一)语言风格的对比
无论是《左传》中的行人,还是《战国策》中的策士,其共同点在于通过语言技巧来取胜。《左传》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重礼”的时代,对“礼义”传统的遵循成为当时行人的主要观念。因此,在说辞的组织和表达上,无论是外交还是政治都渗透彬彬有礼的语言特点。以《宣公三年》中楚王攻打陆浑之戎为例,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王孙满在说辞上提出“在德不在鼎”,并从问鼎中来阐释鼎之轻重与德之大小关系密切。楚国虽然强盛,有霸主之权,但对于周室来说,鼎之重轻实乃为楚国觊觎周室之故。王孙满从中机敏的分析楚王之意,并对楚王的挑衅未给予直接驳斥,反而就问鼎之事进行了延伸,从侧面来进行徐徐应对。昔者,夏朝有德而鼎盛,桀王失德而鼎迁于商,商纣失德而迁于周,以具体实例来阐述周德虽衰,但未亡,对鼎之轻重而自知矣。对于楚王的狂傲与挑衅,王孙满的委婉与不可侵犯的言辞,严挫楚王的霸气,维护了周王的尊严。同时,春秋时期的孔子提出“四教”,即文、行、忠、信。“文”作为春秋时期的人才必备条件,既体现了行人的人格教化和道德修养,也是衡量行人价值观的重要标准。正如孔子所言“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对于《左传》中的行人辞令,都十分重视说辞的文采表现。如《文公十三年》中对郑穆公与鲁文公之间的宴饮记述中,在谈话中多以诗来表达。“子家赋《鸿雁》,季文子曰‘寡君未免与此',文子赋《四月》,子家赋《载驰》之四章,文子赋《采薇》之四章。”从你赋诗,我对赋的谈话中,将郑国的请求与鲁国的推托进行呼应,达成协议,既含蓄又隽秀。再如《襄公十五年》中子罕谢绝玉石之事。对宋人所送之玉,与子罕之不贪之心,在对话中进行了幽默呈现。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在整个献宝、拒宝过程中,子罕以各自的“宝”为美,来委婉谢绝献玉者,言简而意丰。
战国时期,对礼法教条的打破,使其在辩说和辞令上更显得自由而宽泛。班固提出“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可见,战国时期的论辩艺术,在不受礼义、德信的束缚下,行人们在游说上凭借廉耻、礼让来打动国君是行不通的,而此时的行人,越发演变成善用权术来纵横游说。如《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中,对苏秦与秦惠王之间的谈话,利用文字的铺陈来渲染时局,大量采用排比句式来增强音韵和谐,极具煽动性。苏秦在概括秦国之大时,将进可攻、退可守、凭关据险作为地利条件,将人员富庶、土地辽阔作为兵多将广的人和条件,将古代的神农、尧、禹、文、武及齐桓公等为例来指明兼并诸侯的天时已到,整个言辞气势逼人,无懈可击。再如在《楚策一·张仪为秦破从连横》中,对于张仪的说辞,更是文笔酣畅,词锋咄咄逼人。“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虽无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险,折天下之脊,天下后服者先亡”,在语言艺术上可谓是犀利淋漓。还有《齐策一·苏秦为赵合纵说齐宣王》中,苏秦在对齐宣王进行游说时,估计对说辞进行渲染夸饰。如“齐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齐车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在夸张、对偶、排比的呢过修辞手法的运用中,将苏秦的声调、气势及生动表演进行了深刻揭示。
(二)表达方式上的对比
从认知修辞学来看,对于交际双方的心理特点与修辞方式存在关联性,据此可以来探讨修辞表达的有效性和可接受性。徐斡在《中论·言贵》中对认知心理与修辞进行了精辟阐述,提出“君子将与人语大本之源而谈性义之极者,必先度其心志,本其器量,视其锐气,察其堕衰,然后唱焉以观其和,道焉以论其随”.通过对对方言谈举止的观察,围绕对方的心理变化来调整不同的劝说策略。在《左传》中,周王室式微,对于外交上的王权、王命仍受到儒家思想的约束,因此在言辞谏辞上,委婉的表达方式是其一大特点。如在襄公二十六年,卫候要复君位,派兵攻打孙林父统治的戚地,而卫候在赴盟时被晋国拘禁。齐候、郑伯向晋候求情并设宴款待。宴席中齐候与郑伯首先称颂齐郑两国的友好德性,“嘉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晋候知其意,故意奉迎,“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以表达晋国、郑国之间的兄弟之情;接着子展赋诗“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请求放了卫候,而晋候不为所动,并回复“马之刚矣,辔之柔矣,马亦不刚,辔亦不柔”,希望晋候能够采用怀柔诸侯的方式来控制刚烈的马;子展心理变动,以“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来责备晋候,难道不怕别人议论吗?在语言表达方式上,子展的暗示让晋候理解,最终“乃许归卫候”.在这场不动声色的含蓄表达中,对于心理的把握及拿捏,使得弦外有音,意在言外。
相反,对于战国时期礼法的土崩瓦解,策士们在由于纵横家思想的影响,在辞令表达上更加放言无惮,甚至采用骇人听闻的表达。如在《秦策二·齐助楚攻秦》中,对于齐国帮助楚国来进攻秦国,秦惠王请张仪来商讨对策。张仪在对策上提出直接以“利”来游说,并许诺土地来打动楚怀王之心,以实现瓦解齐楚联盟之目标。最终使得楚王在利益目前失去判断力,断绝与齐国的关系,最终导致战败。可见,在《战国策》中的以“利”为说辞的例子很多,也是战国时期,出于对一己之利的考虑,各国政治家都希望在复杂的斗争形势下获得最大利益。再如《燕策一·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中,对于燕昭王继位后所采纳的礼贤下士的故事,从郭隗与昭王的对话中,“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於隗者乎?”.郭隗从古人重金求千里马的故事中,来对照昭王的招贤之志,并从自我入手来直言建功立业的心理,其敢于直斥昏君、抨击庸主的表达方式,实属罕见。
三、结语
总的来看,《左传》的行人辞令讲究谦和婉转,并善于从理性分析上来让对方屈服;而《战国策》中的策士们,则摈弃了传统礼乐的牵绊,以夸张、肆惮的雄辩,巧妙的渲染来获得游说目的。当然,从《左传》的行人辞令中,他们借用诗句、妙用事理来表达自我的想法;同样,策士们多从寓言故事中,一扫迂曲的婉约,利用滑稽而幽默且不失哲理的故事,在寥寥数语中其意自现,促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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