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曼斯菲尔德精湛的叙述技巧铸就了其短篇小说大师的地位。在创作过程中,曼斯菲尔德吸收伯格森生命哲学思想形成独特的生命认知体系。她新颖的叙述技巧和对人物形象的细节刻画体现她独特的生命哲学观。但学界在研究曼斯菲尔德时较为忽视其创作的哲学理念。而其作品中展现的原初的、绵延的、进化的生命,突出了其对生命和自我的艺术性认知和精神追寻。
关键词:曼斯菲尔德; 生命; 哲学观; 精神追寻;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当代着名短篇小说女作家,独特的艺术风格为英国现代主义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国内外着名学者对曼氏短篇小说的艺术特征的探讨络绎不绝,王素英、徐晗、格里·金伯等学者或结合具体篇章细读,抑或从整体上概括其叙述风格特点,都曾就曼斯菲尔德叙述技巧展开研究。总体上,曼斯菲尔德的叙述技巧已然明晰,而其独特的叙述手法必有特定的成因,伯格森哲学便是其中之一。安吉拉·史密斯[1]便认为伯格森哲学和野兽派思想对当时《韵律》的创办影响深远,同时也渗透在曼氏的作品中。虽然伯格森的哲学思想在20世纪初轰动一时,直接影响了现代主义小说创作,但学界早期在探讨伯格森的影响时,少有提及曼氏,如吉利斯[2]颇具影响力的着作《亨利·伯格森与英国现代主义》只关注伍尔夫、艾略特等作家。而目前学界已有部分学者关注曼氏作品中的伯格森主义。如日本学者中野[3]在论文中分析了其早期两篇作品中体现出的多样的绵延。但就目前而言,伯格森对曼氏的影响仍然有待探讨。笔者认为曼氏在伯格森影响下形成了对生命的认识。基于这些认识,她不断利用新颖的叙述手法书写生命。本文旨在从叙事手法层面结合伯格森的哲学思想剖析曼氏作品背后的生命哲学观,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其作品背后深厚的哲学价值。
亨利·伯格森是非理性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其着作《创造进化论》使其成为少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哲学家。他的伟大贡献之一在于他创造性地提出了"心理时间"的概念,区分了时间与空间,认为真正的时间存在于意识中,即一种绵延的状态。他认为绵延即"在自身之内正发生着一个对于意识状态加以组织并使之互相渗透的过程"[4].他强调绵延中的时间才是时间。绵延不似以往的时间概念,它具有质的多样性而不是纯一性的。在绵延中过去与现在相互融合且不可分离。他进一步强调只有在绵延之中才能追寻自由,这种在潜意识中的心灵的自由才最为可贵。此外,伯格森认为生命的本质是运动进化的,生命会被一种"生命冲动"驱使不断创造进化,是上升的,与之相对的下降的物质则是惰性的、重复的[5].
一、原初的生命
曼氏始终致力于探索新的艺术形式,传达自己的哲学思考。曼氏的创作一直注重艺术性,她多番尝试,坚持通过描写原初的生命追寻艺术价值,而她在创作过程中吸收了伯格森的美学思想。伯格森虽然对美学的关注不多,但在他唯一一本美学着作《笑--论滑稽的意义》中,在谈到悲剧与喜剧时认为艺术是非功利性的,艺术的最高目的是向读者展现一种自然的状态,带有说教目的的喜剧刻意引导人朝着作者想要的方向思考,具有明显的功利性不具有艺术性;伯格森认为"艺术总以个人的东西为对象",而悲剧正是着力刻画个人形象的,它直接展示生命本来的状态即原初的状态[6]95-98.曼氏提倡用非功利性的艺术书写生命最原初的状态。
曼氏认为原初的生命最值得书写,最具有艺术价值。曼氏生平大多数作品的题材饱含悲剧性,她正是想用悲剧的形式书写生命最原初的状态,达到艺术的最高目的。她的创作高度吻合伯格森的悲喜剧观念,以悲剧展现艺术,展现生命思考。曼氏最擅长对人物细腻地刻画,通过人物内心的描写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刻画每一个人物的生命特性。她的故事精妙之处永远都不在于情节,而是个性鲜活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心理状态。她用自己悲剧的笔触展现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阶级的人类生命最自然的心理状态。这些人物同时又在思考着自己的生命价值。《园会》里的劳拉思考着生命的消亡,《已婚男人的自述》男主人公会问自己"我是谁?""什么是过去?".这些问题文中都没有答案,是人物的思考,也是作者对生命的思考。曼氏由早期的讽刺剧转向后期成熟的悲剧,是对生命的思考不断深入的结果。此外,她也一直致力于用最自然和客观的角度叙述故事,作者不做出任何评价。作者寓意不在于说教,而在于把事件展现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去领悟小说中的张力,评判是非。曼氏的作品非功利的艺术性也体现在这里。她坚持要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书写生命原初的状态,思考丈量生命。
二、绵延的生命
曼氏探索着生命最初的状态,以最自然的方式将他们展现出来,继而探索绵延之境。伯格森[7]在《创造进化论》中提到我们的认识机制采取的是一种类似电影放映法的方法,语言能把握记录下来的都是绵延过程中静止的片段,所以小说中着重描写意识流动而非对话。曼氏利用自由间接引语的方式记录人物心理,采用时间倒错的方式跟随意识流动。曼氏的很多作品,特别是她后期优秀的作品在叙述时倾向于淡化情节,作者无意展示一个一波三折的故事线,而是要随着人物的意识把一种自然的状态"显示"出来而不是"讲述"给读者,缩短读者与人物的距离。曼氏为我们证明的是当故事摒弃了连续性情节之后,不仅能够展现绵延的生命状态,还能更清晰地向读者传达深刻的主题。以《起风了》为例,叙事者展现给我们的是三个不连续的片段,此时情节已不再是叙事的重点,而仅仅描写主人公的绵延状态,大大削弱作者的声音的干扰,把人物的思想直接"显示"给读者。文中一共有三个叙事的空间场景,一是音乐课前在家中的场景,二是音乐教室,三是和弟弟在海边。三个场景看似联系微弱,场景转换突兀,事实上突出人物绵延的状态。因为意识具有跳跃性,在绵延过程中不区分过去、现在和将来,自然也不会有明显的时间提示词。文中女主人公玛蒂尔达感叹"你还记得吗?那天音乐课上我哭了--多少年前了啊!"[8]110从中可以推测出前文的场景源于回忆。作者以风这个意象衔接全文,在海边玛蒂尔达想起了家乡,而风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在家乡上音乐课的场景。后文中她和弟弟一起在海边,看到黑暗的海面突然亮了,一艘小船徐徐前进,船上站着他们姐弟二人,此时他们也看见了家乡。这一段的叙述其实是玛蒂尔达在想象着未来,弟弟和自己也能站在驶回家乡的船上。作者用了象征的手法,船划破黑暗带着光明而来,象征着玛蒂尔达的希望,她憧憬着能回到家乡。而现实是船远去,一切也重新恢复黑暗,而她只能说再见,这句再见既是对家乡的不舍,也是对自己的美好未来的惜别。
在绵延的叙事中,把握"心理时间"至关重要。现在(海边)、过去(音乐课)、未来(船)相互交错融合,从中梳理出正常的故事时间,才能更好地理解故事。继而我们可以得出故事的主题:对家乡的思念。无论是在回忆中还是在对未来的憧憬中,都与家乡密切相连。自从曼斯菲尔德的弟弟在一战中死亡之后,曼斯菲尔德便热衷于新西兰主题,书写对弟弟和家乡的思念,《起风了》就是其中一篇。此外,无论是在空间还是在时间中,风一直存续,是联系全文的关键意象。这股弥漫的风的力量一直回荡在主人公的记忆中,使得风作为一种不祥的阻力前景化,而且在现实中阻碍了主人公前行。因为在现实中曼氏也没有办法回到家乡,无法再见到已故的弟弟,所以文章暗暗透露出一种悲凉的思乡之情。曼氏的叙事方法体现她认为绵延中的自我才是最真实的自我。要想还原生命最真实的状态,必须摒弃传统的时间概念和故事叙事,书写绵延的生命状态。也正是在这种绵延的书写中,读者感受到了人物最真实的情感,领悟作品的艺术性。
三、进化的生命
曼氏认为生命在于追求精神上的创造进化。一生不断追求自由独立的她,作品中不断描写着成长与顿悟,突出一种不断创造进化的生命力,也就是伯格森所说的"生命冲力".这种顿悟是意识上的自由,也是生命的创造进化,而这种创造进化只会出现在绵延之中。主人公在故事的结尾产生顿悟,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深层领悟。而曼氏正是利用顿悟展现这种奋发向上的生命力。无论是作者还是叙述者都不对故事的结局做出评价,故事的走向也没有被明确指出。读者聚焦于人物的顿悟,思考着人物的命运。比如《第一次舞会》中讲述了一位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女孩的故事。她最初对舞会充满希望,但后来被一个阴暗的胖男人打破了幻想,女孩虽然很失落,但她迅速成长以适应周围的环境。"她笑着看着他,并且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8]343在这个过程中她实现了创造进化,生命受到一种"生命冲力"的支撑不断克服障碍,在运动变化中向前发展。女孩勇敢地在改变自己,在内心中激烈斗争。她以一种强烈地想要成长的冲动努力克服了障碍,从而实现了一种精神上的超越。
要实现生命的超越除了描写绵延之思,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通过隐喻[9].在《娃娃屋》中的埃尔斯在文中一直沉默不语,读者永远无法直接得知其心中所想。但通过人物的肢体动作表情,她的形象仍然很完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其中意味深长的一个表情就是笑,在她看到了"娃娃屋"之后露出了少有的微笑。这里的"娃娃屋"即为一种隐喻,象征着上层阶级,两个被边缘化的孩子一直求而不得。但终于有一天"娃娃屋"被两个孩子看到了,此时象征着这种阶级差异的打破,而埃尔斯的笑容展现了她对打破阶级差异的满足。此外,笑是对滑稽的纠正,是一种功利性的行为[6]12.因此,笑是带有目的性的,是对姑姑赶她们走的这种僵化的滑稽行为的反叛。伯格森一直认为语言属于外部空间,一旦被语言描述出来就会被固定和僵化,而这种僵化将阻止创造进化。因此他提倡用隐喻的手法表达绵延的状态,通过这样一种间接的方式不被局限在文字语言中。曼氏在小说中也擅长借象征之法刻画人物,传达哲学理念。埃尔斯的沉默不语是为了避免僵化的出现,而笑则展现了她进化的生命状态,隐喻边缘人的心中所想。在沉默与象征之中展现出一种生命对于创造进化的渴望,以及作者对二元对立的消解。
四、结 语
曼斯菲尔德是优秀的现代主义作家,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叙述技巧与生命哲学融合在一起书写着自己对生命的认识。受到伯格森哲学观念影响,曼斯菲尔德注重艺术作品的非功利性,她认为艺术的最高价值是书写出生命最原初的状态,探索生命的本质,而对绵延状态的书写是展现原初的生命的重要方式。在一个个悲剧中我们看到的是个体生命在绵延中不断创造进化,从而对自己的价值产生更深刻的认识。同时,曼斯菲尔德关注生命的精神世界,个体生命展现出双重矛盾的自我,不断利用虚伪的表层自我维护着个人形象和社会关系。因此,她的作品中的情感细腻,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写,利用时间倒错、顿悟、情节淡化、隐性进程等手法刻画出丰富多样的人物,展现不同的生命状态。这些故事不在于说教,而在于展现最自然的生命状态以及生命思考。因此曼斯菲尔德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对叙述技巧的创新,而且在于她对个体生命本质的书写与思考。
参考文献
[1]Angela Smith.Katherine Mansfield and"Rhythm"[J].Journal of New Zealand Literature,2003(21)。
[2] Mary Ann Gillies.Henri Bergson and British Modernism[M].Montreal: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1996.
[3] Wilson J&Kimber G.Katherine Mansfield and Literary Modernism[M].New York:Bloomsbury Academic,2013:30-41.
[4]伯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吴士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73.
[5] 王理平。绵延与差异伯格森哲学及其当代命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356.
[6]伯格森。笑--论滑稽的意义[M].徐继曾,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
[7]伯格森。创造进化论[M].陈圣生,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268.
[8] Katherine Mansfield.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Mansfield[M].London:Penguin Books,1981.
[9]张峰。柏格森思想的生命华章[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6: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