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不重复错误的民族才有前途

发布时间:2015-10-02 01:14:38
   写书是为防止一段历史被沉埋。
  
  写《历史的绝笔》其实有点偶然。这些年我一直在做采访,与许多名人有过交往,保留了大量名人书信。这些信能留下来,还是有点侥幸的。首先,“文革”时我被抄家,私人信件都被抄走了,后来退还了一部分,但搞丢了不少;其次,我是国内最早使用碎纸机的作家,因为每天收到的信太多了,最多一天30多封,对不那么重要的信,看过也就销毁了。
  
  我有30多个铁皮档案箱,专门用来存放创作档案。去年准备将这些档案捐出去,便系统地整理了一下,经过“兜底翻”,找出了4000封名人书信。这其中既有毛泽东的长媳刘松林、陈云的夫人于若木、红色特工田云樵等人的来信,也有蒋介石的女婿、国民党将领们的来信,还有钱学森、华罗庚、六小龄童、庄则栋等人的来信。
  
  这些留下来的名人书信堪称经历了“大浪淘沙”,是难得的历史见证,可不说清楚它们具体背景,后人便很难看懂,更别说理解其中的意义了。于是,我决定写一本书,原本计划写100万字,但后来觉得太大了,恐怕没人看,便压缩到70万字,但这也够厚的了。在我一生的写作中,这本书是比较让我满意的。如果我不写出来,这些书信背后的故事恐怕就没人知道了,一段历史便可能被沉埋。
  
   书信背后的故事鲜活精彩。
  
  通过写作,往事一幕幕浮现了出来。比如和冰心先生通信,她在信中透露为什么称梁实秋为“鸡冠花”.那是梁实秋40岁生日会上,冰心给梁题词说: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好朋友,而梁实秋最像一朵花。没想到引起身边朋友们的不满,大家抗声道:梁实秋是花,那我们是什么?
  
  冰心说少安毋躁。她接着写道:“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须努力!”之所以称鸡冠花,因为它是“花中最不显眼的”.对这个题词,梁实秋极为珍视,始终带在身边。
  
  像这样的文坛典故,只有本人才能讲清楚。
  
  还有与秦瘦鸥先生交往,秦老是《秋海棠》等小说的作者,知道我要去看他,便来信告诉我怎么走。他住在上海市永嘉路,当时正施工,一边被堵上了,不知情的人很难找到,秦老特意画了张地图,用箭头标明南北,老先生的认真、细致,让人敬服。
  
  再有像着名诗人、剧作家杜宣,当年上海解放时,潘汉年任命他为军管会代表,去给黄金荣训话。杜宣带了一队人去,黄金荣一见,吓得裤子都尿湿了,以为是来抓他的,杜宣训完话后,安排黄金荣在大世界门口扫地。在杜宣给我的信中,谈了许多背后的故事,以及自己的身世,这些都是第一手的材料,但杜宣是我的老领导,我写他不太方便,所以一直也没写过他。如今杜老已经去世了,这次我终于写了出来。
  
  还有严昭,她的姐姐是陆定一的夫人严慰冰,严慰冰在“文革”时因写匿名信怒骂叶群等而饱受折磨。其实严昭也是一位传奇人物,她曾任周恩来的英文秘书,转战延安时,毛泽东看不到报纸,严昭负责收听美国广播,每天将其中新闻翻译出来交给毛泽东。一次毛泽东随口和她聊起古诗词,问:你对我的诗有什么看法?严昭说:天马行空。毛泽东听了很高兴,说:没想到女孩子也懂诗词,留饭!
  
  像这样的小故事,既有文学价值,又有史料价值。
  
   名人书信堪称“软黄金”.
  
  在我收藏的名人书信中,最珍贵的是陈望道先生的来信。陈望道1920年入党,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创始人之一。1962年,我正在北京大学上五年级(当时北大理科学制为六年),向陈老请教他1934年创办《太白》半月刊时的几个问题。那时我才22岁,而陈老是复旦大学校长,却亲笔给我写了回信,这让我非常感动。
  
  “文革”时,因为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而这套书被批为“大毒草”,我被抄了家,这封信也被没收了,“文革”后退还时,我的东西被堆成一堆,所剩无几,一翻,发现这封信还在,真是特别高兴。这封信被收入《陈望道文集》第一卷,而该《文集》只收了陈老的两封书信,可见其珍稀,无怪乎这封信后来还被伪造名人书信的造假者盯上。
  
  在归还的物品中,还有夏鼐先生给我的九封信。夏老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之一,荣获英国学术院、德意志考古研究所、美国全国科学院等七个外国最高学术机构颁发的荣誉称号,人称“七国院士”.因为《十万个为什么》中涉及许多考古方面的问题,我写信向夏老请教,夏老每次都会在回信中给予详尽解答。夏老的信都用毛笔书写,用八行花笺,非常工整。
  
  这些年,市场上名人书信价格飞涨,成了“软黄金”,一封信动辄被炒到几十万元,连名作家当年写给居委会的便条,也有人拿出来卖高价。我收藏了这么多珍贵的信,但我会全部捐出。我已经捐了32箱创作档案,很快还会再捐出10箱。
  
   名人写信各有风格。
  
  名人书信是一个特殊的窗口,透视出名人不同的侧面。
  
  比如华罗庚先生,我采访过他多次,他也给我写过信,可这么着名的学者,字却写得比较差,华老自己也承认字写得不好。同样是数学家,苏步青先生来信的字便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且内容多嵌入文言,他在来信中谈到他当年写的一首诗的含义,逐句讲解,非常认真。
  
  在我的收藏中,最认真的信要属鲁迅之子周海婴的来信。他为了更正我在香港《镜报》上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写了两封信给我,甚至还向丁玲丈夫陈明先生的妹妹求证,以证明他的意见绝对可靠……古人说“面字如人”,看到这些名人书信,有如又看到了他们,让我想起和他们交往的那些往事。
  
   他们代表了一代中国文人的品格。
  
  在这本书中,我写了70多个人,都是精英、名人,就算本人名气不大,一提他做过的事,或与他相关的人,大家也会马上知道。
  
  我之所以写他们,因为他们代表了一代中国文人的品格,在大变动时代中,不论沉浮,他们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从他们那里,我学到了一种精神。我觉得,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他们不仅有坚持,而且思想超前,对时代、对文化有非常深刻的认识。
  
  相比之下,今天的年轻人过于浮躁,只关注生活状况,忽略了精神追求。我认为,对于那些依然关注国家命运、民族兴衰的人们来说,应该向这些文化人学习,继承他们的精神财富。我写这本书,也是希望能让年轻人们看到,当年曾有那么一大批文化精英,他们是怎样走过来的,在挫折与诱惑面前,他们又会怎样坚持。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我采访过很多次庄则栋,仅凭两条,一是首位实现乒乓球个人“三连冠”的中国运动员,二是“乒乓外交”,庄则栋就会永远留在历史中。确实,庄则栋犯过错误,但正确与错误综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庄则栋。前几年,我读到一本回忆录,写到了“乒乓外交”,居然没提庄则栋的名字。我感到特别惊讶,这又何必呢?历史就是历史,应该客观面对。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是一门科学,必须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之上。我们今天仍在阅读《史记》,就是因为其中大部分内容是真实的,就是因为作者做到了“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在今天,我们写历史,仍应向司马迁学习。
  
  然而,在“文革”中,这一点却被完全无视。以《毛泽东选集》为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个新版本,每个新版本都会抹掉一些名字。
  
  一个人被打倒了,相关文章就会被修改,刘少奇、陆定一、邓小平等名字都曾被抹去过。“七君子”之一王造时在监狱时,总是找最新版《毛泽东选集》看,因为注解中还有他的名字,就说明他还没被彻底打倒。像这样的笑话,应该彻底终结。写历史,就得讲事实。历史是看过去的事,从中吸取教训,以利将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离当下越近的历史,价值就越大,越能给我们以启迪。我也可以去写慈禧、光绪之类,写那个至少更容易通过审查,不用一等就是好多年,也不用反反复复修改,但我觉得,还是写当代史的价值更大。
  
  善于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民族,能不重犯曾经犯过的错误的民族,才是有出息的民族,才会前途光明。
如果您有论文代写需求,可以通过下面的方式联系我们
点击联系客服

提交代写需求

如果您有论文代写需求,可以通过下面的方式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