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明代众多传奇中, 《牡丹亭》以其浪漫主义的艺术力量、丰富的幻想、热烈的感情、典雅的文辞脍炙人口, 历来研究者们对《牡丹亭》的分析多集中于剧中的人物性格分析、浪漫典雅的曲辞分析, 而以民俗作为切入视角, 研究《牡丹亭》中的民俗文化较少, 笔者不才, 略从一部曲折离奇、诗情画意的《牡丹亭》中, 浅谈其中的民俗成分。
关键词:《牡丹亭》; 民俗; 大众心理; 地域文化;
《牡丹亭》作为明代甚至中国戏剧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历来有人归结出汤显祖"至情论""主情论"等说法, 然而自1963年, 姜志雄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发现《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之后 (1) , 学界开始考察此一题材在小说与戏曲间的流变轨迹, 努力发掘戏曲中的小说因素, 研究方向也由典雅的曲辞和人物形象转向大众心理与地域文化、由晚明心学思潮转向更广阔的民俗底蕴。
一、个性化语言中的性描写
《牡丹亭》全剧共五十五出, 是明代传奇中稀有的长篇。其中的人物语言高度个性化且雅俗兼备, 正如姚莽在《牡丹亭鉴赏》所说:《牡丹亭》的语言"雅固亦雅, 俗亦甚俗".[1]如唱词里一些切合大众心理的情爱与性描写, 呈现市井情趣。
在第十七出《道觋》中石道姑独白:"大便孔似'园莽抽条', 小净处也'渠荷滴沥'……许了个大鼻子夫婿, '器欲难量'.则见不多时, 那人家下定了……早是二更时分, 新郎紧上来了。替俺说, 俺两口儿活像'鸣凤在竹' (2) , 一时间就要'白驹食场' (3) ……"[2]
石道姑以《千字文》嵌一段夫妻说洞房之夜的情况, 原文长达1700余字, 均为汤显祖撰就的游戏之笔, 供人解颐。
又该剧第十八出《诊祟》杜丽娘患相思病, 陈最良为其诊脉:"小姐害了'君子'的病, 用的使君子。《毛诗》:'既见君子, 云胡不廖'?这病有了君子抽一抽, 就抽好了。 (旦羞介) 哎也!"
汤氏除以市井人物科浑显示俗趣, 亦以唯美之曲文浪漫描述性爱, 迥异于艳情小说。如对性爱净化、雅化描写:《惊梦》中男女欢爱时牡丹亭、芍药栏、落花时秀丽诗化的美景。
《寻梦》【品令】唱段:他倚太湖石, 立着咱玉蝉娟。待把俺玉山推倒, 便日暖玉生烟……好一会分明, 美满幽香不可言。梦到正好时分, 甚花片儿吊下来也!
这些描写固然有时代的精神风貌、价值取向、生活情趣, 但是情色内涵在历史各个阶段, 始终无法真正禁绝的原因在于世俗心态的欣赏与支持。而戏曲作为一种民间艺术, 担任着传播与喜闻乐见的任务, 故汤显祖将大众喜爱的"俗", 与自己理念中的"雅"结合, 实现"本色"之作。[3]对男欢女爱的不同表述, 其描写既切合人物, 又切合大众"食、色性也"的心理, 雅俗兼备, 一俗一雅中, 自有汤氏的分寸与尺度吧。
二、梦魂意识与冥界观念
(一) 梦魂意识
汤显祖在《题词》中写到:"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 死者可以生……传杜太守事者, 仿佛晋武都守李仲文、广州守冯孝将儿女事。予稍为更而演之。"这里所谓的李、冯"儿女事", 都是六朝志怪小说描写的奇异故事。 (4) 都是女子死后, 遇到自己钟情的男子, 倚托着"梦"这一载体而相恋。死后的女子以幽魂能够进人男子的"梦".这与中国人关于梦、魂以及梦与魂的种种想法意念有关。[4]
中国古代的庄周梦蝶、依梦占卜、周公解梦等都体现出中国人的梦魂观念。《汉书·艺文志》:"众占非一, 而梦为大。"明初朱元璋之子朱肃, 通医学, 在《普济方》卷3中说:"少壮之人, 情动于中所愿不得, 意淫于外。"这种国人的梦魂心理在《牡丹亭》中的运用也非常普遍:
第二出《言怀》中柳梦梅曾梦到一园, 梅花树下, 立着个美人, 并因此改名梦梅, 春卿为字;第十出《惊梦》、第十二出《寻梦》中, 牡丹亭、芍药阑中的春梦、相思之梦;以及之后《魂游》《幽��》《冥誓》《回生》等各出中杜丽娘的鬼魂之身, 可见《牡丹亭》其以民间的神鬼志怪话本与故事作为创作蓝本, 在撰写过程中, 又融合了民间大众观念, 两者相互作用, 构成了一部雅俗共赏的明代传奇。
(二) 冥界观念
杜丽娘慕色一梦而亡后, 来到了冥界, 即阴森凄惨的地府。这也是佛教传入中国后, 轮回之说在中国的本土化, 阴曹地府的组织架构与阳世无二, 实则也是对阳世的间接反映与讽刺, 汤显祖利用人们的普遍心理, 借用胡判官这一人物形象, 批判了封建社会, 以及迂腐固执的杜宝和陈最良。
《冥判》中的判官, 指的是钟馗。宋元以来, 他是民间社火活动的重要人物, 担任祈福驱邪功能。在江西、安徽、广西等地至今仍留有旧制, 体现出《牡丹亭》中的民俗风采。而胡判官最终取出断肠簿、婚姻簿查看, 言到:"有个柳梦梅, 乃新科状元也, 妻杜丽娘, 前系幽欢, 后成明配……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 随风游戏, 跟寻此人。"也表现出广大民众期盼善恶得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文化心理与审美倾向。
三、昆曲的地域文化
昆曲属于"传奇"系统, 早期称之为"南戏", 诞生于江浙一带, 后与北曲相互融合, 加之大音乐家魏良辅对地方声腔"昆山腔"的改革, 使音律婉转、协调、匀称, 也使昆曲演出掀起了一股社会热潮, 昆曲继而占据戏坛230年之久。
在苏州, 形成了观戏、唱戏的民风民俗。据记载, 当时苏州一个戏班的昆曲演出, 达到了"万余人齐声呐喊""通国若狂"的地步。[5]各种庙会上均有戏台, 在各种节庆、拜神、祭典、赶集时到庙台看戏, 已成为当时昆曲重镇的苏州、南京、杭州、上海市民的日常。在这种社会热潮下, 社会各阶层的不同人群, 大批痴迷于昆曲, 竟使昆曲演唱成为一种全民性的竞赛行为。即是明代一年一度在苏州虎丘千人石举行的"虎丘曲会".
袁宏道在《虎丘记》中记述:"每至是日, 倾城阖户, 连臂而至……从千人石上至山门, 栉比如鳞……布席之初, 唱者千百, 声若聚蚊, 不可辨识。分曹部署, 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 妍媸自别。"这样一项以"昆曲"为比赛内容、全民参与的盛大活动, 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
更不必说适应了晚明个性解放、亦真亦幻、情节曲折离奇的《牡丹亭》, 在众多文人举荐和民间风俗的举办中, 《牡丹亭》更是影响非凡。只是后来文人的昆曲创作, 忽视民间风俗和大众心理, 单纯追求精致与典雅, 导致昆曲表演陷入困境, 只能成为案头文学, 昆曲自然也失去了其舞台魅力。
实则戏剧原本作为一种俗文学, 是在民间的土壤下成长起来的, 与当时当地的民风民俗, 大众心理、精神风貌有很大的关系, 本质是一种市民文学。在如今研究和创作时, 不可忽视昆曲中的典雅元素、唯美元素, 也切不可忽视大众审美与民风民俗对这种文化的影响。这对日后戏剧的保护与传承也是一种方向和借鉴意义吧!
参考文献
[1]段小静。语言美--《牡丹亭》成功的要素之一[A].开封教育学院学, 2013.9, 第三十三卷第五期:5-6.
[2] 汤显祖。牡丹亭[M].徐朔方, 杨笑梅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7重印:91-100.
[3]杨振良。《牡丹亭》的世俗选材与民俗关照[J].戏曲研究, 2007 (01) , 第七十二辑:32-43.
[4]翁敏华。论《牡丹亭》的民俗文化底蕴[J].戏剧艺术, 1999 (03) :85-93.
[5]余秋雨。极端之美[M].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4.5:138-139.
注释
1 姜志雄《一个有关 (牡丹亭) 传奇的话本》, 刊于《北京大学学报》1963年第6期, 文章中指出汤氏《牡丹亭·惊梦》一出, 其宾白十之八九皆是话本原句;而《闹疡》等出之宾白亦然, 肯定"汤显祖的《牡丹亭》传奇乃据话本扩大改作而成".
2 鸣凤在竹--凤食竹实。相传它的出现时太平盛世的象征。
3 白驹食场--《诗经·小雅·白驹》:"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4 前一典故见《搜神后传》:武都太守李仲文丧女, 葬郡城北。后张世之代为郡守, 其子梦一女, 自言前府君女。二人所遂共枕席。后发棺视之, 女尸已生肉, 颜姿如故。梦女曰:"吾将得生, 今为君发, 事遂不成。"垂泪而别。后一典故, 见刘义庆《幽明录》:东晋广州太守冯孝将, 儿名马子, 年儿十余。夜梦见一女子, 年十八九, 自言北海太守徐元芳女, 不幸为鬼所杀, 许我更生, 应为君妻。马子至其坟祭之, 祭迄发棺开视, 女尸完好如故。于是抱归, 细心调养。不久, 肌肤气力悉复常。遂聘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