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纪以来，蚩尤神话的研究成果丰富，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采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方法，系统全面地整理相关文献，进而梳理蚩尤神话的演变轨迹并探究其中的原因，还蚩尤神话以本来面目，具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与社会意义。
关键词：蚩尤神话；研究现状；中国叙事文化学；演变轨迹
蚩尤最初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后来在历史意识、忠君观念及宗教的影响下，成为封建统治者眼中的？恶神？.蚩尤神话在史传文学、诗文、小说、戏曲中均有流传文本，并且意蕴丰富，反映了在不同时代的文化背景下文人对蚩尤神话的重塑和改写。因此，有必要全面梳理蚩尤神话的演变轨迹，并结合背后的历史文化背景，探究其丰富的意蕴。20世纪以来，蚩尤神话研究的成果虽然丰厚，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如资料搜集不够全面、文化研究方法不够深入等。采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方法，继续发掘相关文献，系统全面地梳理蚩尤神话的演变轨迹并探究其中的原因，还蚩尤以本来面目。该研究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对促进民族平等、加强民族团结、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也具有现实意义。
一、蚩尤神话作为研究对象的基本特点
先秦时期，蚩尤神话主要见于《山海经》中，还散见于史书、诸子书，其中蚩尤与黄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后世所熟知的君臣关系，先秦典籍对二者均有褒有贬。
秦汉以后，随着司马迁《史记》尊奉黄帝为五帝之首，与之相应的黄帝战蚩尤的神话则发生了质的变化。随后蚩尤神话在历史化、政治化、宗教化、民俗化的道路上不断演变，成为“恶神”“恶臣”的典型代表。后世对蚩尤神话的改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随着忠君观念、纬学思想的渗入，“黄帝战蚩尤”的传说在汉代纬书《龙鱼河图》中基本定型：一方面黄帝被视为天命和明君的代表，有天降玄女以助之；另一方面，蚩尤被赋予“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1]4等怪异的因素，奠定了该神话的基调。第二，道教为自神其教对蚩尤神话中的神奇因素进行了改造，使之成为道教济世思想传播的工具，形成了道教色彩浓郁的“黄帝战蚩尤”的传说以及“关公战蚩尤”的传说。第三，蚩尤神话受到了文学家的青睐，出现在诗歌、散文、戏曲和小说中，蚩尤作为一种文学形象和意象得以再生，获得了持久的生命力。
就目前所掌握的文献来看，蚩尤神话的演变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蚩尤神话内容的丰富性。蚩尤神话比较完整的记载见于《山海经》，可视为原始部落战争在神话中的反映。在后世的流传演变中，不同的叙述者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想法，使蚩尤神话丰富化的同时，也逐渐模糊甚至改变了它原有的面貌，不但使蚩尤成为“恶神”的典型，而且成为一种集体意识存在于中华民族的记忆中。梳理蚩尤神话演变的脉络，对于我们进一步理解这种记忆形成的过程是有帮助的。
第二，叙述体裁的多样性。蚩尤在后世小说、戏曲、史料笔记等领域均有文本流传，而且在诗文中作为典故、意象被大量运用。在不同体裁中蚩尤神话有着不同的表述方式，这一方面加深了蚩尤神话的庞杂性，另一方面也使得蚩尤神话延展至古代文化的某些领域。
第三，涉及文化领域的广阔性。蚩尤神话出现在不同时代不同作家的叙事作品中，在不同体裁的文本中，蚩尤神话被赋予了不同的文化属性，而叙述者在叙述时不可能脱离自身所生活的文化背景。所以，要理清蚩尤神话发展的脉络，必然要结合其所产生的文化背景进行分析和理解。
二、蚩尤神话相关研究成果综述
20世纪初至20世纪70年代末的蚩尤神话研究，主要是以古史辨学者、丁山、徐旭生为代表，虽然研究成果不多，但是研究方法涉及的学科有神话学、历史学、民族学，为将来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方法论方面的借鉴。
20世纪80年代以来，蚩尤神话研究呈现出繁荣的态势，不但研究论文、着作的数量较之上一时期有所增加，而且新的思路和研究方法被引入其中，不少新颖的见解和观点被提出，极大地丰富了蚩尤神话的研究空间。大体来说，这一时期的蚩尤研究主要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的：
第一，从历史学角度考订蚩尤的现实身份及事迹。有的研究者认为蚩尤具有战神身份，较有代表性的着作或文章有袁珂《中国神话通论》[2]、景以恩《先齐兵主蚩尤考》[3]、东人达《蚩尤史迹探评》[4]、段宝林《蚩尤考》[5]、刘范弟《论战神蚩尤》[6]等。有的研究者认为蚩尤是中华民族的祖先之一，如萧兵《蚩尤是南中国的英雄祖先--兼论蚩尤族与蛇牛图腾、割体葬仪、战鼓灵力、猎头之风、枫木信仰等的民俗关系》[7].还有的研究者分析了蚩尤与炎帝的关系，认为蚩尤和炎帝并非一人，二者具有臣属或者后裔的关系，比较有代表性的如袁珂，他在《中国古代神话》[8]《神话论文集》[9]中指出蚩尤为炎帝后裔。当然也有研究者认为炎帝就是蚩尤，如刘俊男《炎帝就是蚩尤--兼论太�瞪衽┯胙椎垓坑戎�史迹》[10]等。
对蚩尤生活区域的考证，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有曲辰《蚩尤其人其事》[11],陈子艾、李新吾《古梅山峒区域是蚩尤部族世居地之一--湘中山地蚩尤信仰民俗调查》[12]等。
还有研究者从历史地理学角度考论涿鹿之战的历史真实。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华盖《寻找炎黄时代的远古战场--黄帝败炎帝、杀蚩尤的阪泉、涿鹿在何处》[13]、马重阳《从“涿鹿”、“浊鹿”再到“浊卤”--关于“炎黄大战蚩尤”的文史追踪》[14]、杨东升《从历史地理学考察分析涿鹿之战蚩尤战败的原因》[15]等。
第二，从神话学角度分析蚩尤神话中的神话因素。其中有对蚩尤神格的研究，或为日神，或为乱神，或为英雄神、文化神等，较有代表性的文章或着作如龚维英《？夸父逐日？神话新释》[16]、王孝廉《岭云关雪：民族神话学论集》[17]、杨薇《解读苗族蚩尤神话--与汉文献中蚩尤神格之比较》[18]等。
对蚩尤与黄帝战争原型的研究，观点分为以下几种：（1）蚩尤与黄帝的战争神话是原始社会部落战争的投影，虽然其所反映的内容荒诞不稽，但或多或少总有历史的影子存在。较有代表性的着作有袁珂《古神话选释》[19]《神话论文集》、冯天瑜《上古神话纵横谈》[20].（2）认为蚩尤与黄帝的战争神话是神族之战的反映，如谢选骏《中国神话》[21].（3）蚩尤与黄帝的战争神话反映的是宇宙现象，如王宁《释蚩尤》[22]、阎保平《论蚩尤、共工的原型》[23].（4）蚩尤与黄帝的战争神话是战国时期王权交替的历史反映，如王孝廉《王权交替与神话转换》[24].（5）蚩尤与黄帝的战争神话反映的是生态现象，如仓林忠《涿鹿之战辨正》[25].（6）黄帝与蚩尤之战是“‘光明穿破黑暗--秩序解构混沌’的寓言或象征讲述”[26]1117,如叶舒宪、萧兵以及韩国学者郑在书合着的《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想象地理学？与东西文化碰触》。
有研究者认为蚩尤神话中反映了动物崇拜和·17·图腾信仰。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孙作云《蚩尤、应龙考辨--中国原始社会蛇、泥鳅氏族之研究》[27],王树明、常兴照、张光明《蚩尤辨证》[28],张启成《蚩尤新探--汉苗蚩尤神话传说之比较》[29]等。
有研究者分析蚩尤神话来源于古代巫术信仰。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刘宗迪《黄帝蚩尤神话探源》[30]、叶舒宪《司南：〈山海经〉方位与占卜咒术传统》[31]、钱锦宇《互渗律之下的门神信仰与蚩尤？方相？--兼谈？��？字的形构》[32]等。
第三，从民族学角度分析蚩尤与华夏诸民族的关系。不少研究者认为蚩尤属于东夷集团，比较有代表性的着作如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第三卷、安作璋主编的《山东通史》（先秦卷）、李学勤、徐吉军主编的《黄河文化史》等。论文如晨光《试论沂蒙文化的起源及东夷、中原文化的对立统一关系》[33]、王树明等《蚩尤辨证》[34]等。也有不少研究者肯定蚩尤属于苗族、为苗族祖先，较有代表性的着作如贵州民族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苗族简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伍新福、龙伯亚着的《苗族史》，贵州民族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伍新福着的《中国苗族通史》等。视蚩尤为苗族祖先的文章数量更多，兹不赘述。
还有研究者从比较民族学的角度出发，分析了蚩尤形象的转化。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刘城淮《蚩尤的转化》[35]、梁昭《“乱神”与“祖先”--汉苗传说中的蚩尤形象比较》[36]等。
第四，从文化人类学角度分析蚩尤与上古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王子今《汉代？蚩尤？崇拜》[37]从官方和民间信仰两个角度切入研究汉代蚩尤神话，较有启发性。王志平《一则蚩尤传说的新解释--兼论神话传说中的语源迷误》[38]、关意权《蚩尤新证》[39]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了“蚩尤”一词的含义。
第五，从蚩尤与古代文化传承关系的角度进行研究。从文化传承的角度出发，学者对于蚩尤神话对后世文学的影响这一问题也有所探讨。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如宁稼雨《孙悟空叛逆性格的神话原型与文化解读》[40]、孙文辉《蚩尤神话对中国戏剧文化的影响》[41]、曲六乙《蚩尤与蚩尤戏剧文化》[42]等。
三、中国叙事文化学与蚩尤神话研究的前景
如前所述，20世纪以来的蚩尤神话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如在资料上，多关注神话及史传文学，缺少系统全面的梳理；在文化研究方面，现有的研究大多局限于历史学、神话学方面的研究，缺少立体化的观照；对蚩尤形象在文学作品中演变轨迹的研究不够，未能深入发掘蚩尤形象演变的原因等。这些问题该如何寻求突破“宁稼雨先生在《故事主题类型研究与学术视角换代--关于构建中国叙事文化学的学术设想》提出了解决办法：”打破文体和单篇作品的壁垒，从故事主题类型的角度来观照……故事主题类型属性的最大特点就是对于文体和单篇作品范围界限的突破和超越。它的视野不再仅仅局限于小说、戏曲、诗歌、散文这些文体樊笼和单个作品的单元壁垒，而是把故事主题相关的各种文体、各样作品中的相关要素重新整合成为一个新的研究个案。“[43]”中国叙事文学主要包括古代小说、戏曲以及相关的史传文学和叙事诗文作品。尽管从横向的角度看，它们各自作为一种文体或单元作品的研究不乏深入，但从纵向的角度看，同一主题单元的故事，其在各种文体形态中的流传演变情况的总体整合研究，似乎尚未形成规模。“[44]
针对蚩尤神话目前存在的研究现状，采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方法非常必要，这种方法的介入可以使蚩尤神话研究在以下几个方面有所突破：
第一，从整体上研究蚩尤神话的演变。蚩尤神话在其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经过各种主体如历史家、文学家、艺术家以及宗教家等的改造和重塑，使其情节不断发生变化。尽量全面地掌握这些文献，并对其进行合理的阐释，是进一步研究蚩尤神话的发展演变轨迹的前提和基础。如果想对蚩尤神话的演变轨迹有一个全面而具体的认识，就需要全面梳理不同时期不同样式的相关文献，并结合其产生的具体历史文化背景，才能准确把握蚩尤神话的发展与演变过程的脉络和轨迹。这样，以蚩尤为焦点搜集材料时，力求齐全。搜集文献的种类涉及经部、史部、子部、集部，包括多种文体，还涉及出土文献、文物、古迹、绘画、戏曲、雕塑作品、民间艺术等，而不仅仅局限于纸质的载体。出土文献如鱼鼎匕铭文、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王家台墓地秦简《归藏》中都有与蚩尤相关的记载，如果将这些记载与传世文献对比分析，必将对蚩尤神话的演变过程有更为清晰和完整的把握。
第二，采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方法，在梳理蚩尤神话的文本演变轨迹的基础上，进行文化内涵的分析。蚩尤神话包含的内容十分丰富，这就要求我们采用跨学科的研究方法，综合运用历史学、民族学、宗教学、政治文化、文化人类学等多学科的理论、方法和成果，从比较客观和全面的角度分析蚩尤神话的演变。蚩尤神话按照其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情节：作兵、伐黄帝、纵大风雨、所弃桎梏化为枫木等。但是这几个情节在后世的发展是不均衡的，”伐黄帝“以压倒其他情节的姿态一枝独秀。这当然是历史意识、政治文化以及宗教合力作用的结果。由此造成了蚩尤形象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中的演变趋势是：由正面的形象逐步成为”恶“的化身；由神话中的神演变成为历史上的人，或为宗教或民间信仰中的神；他与其对立的部落首领之间的关系演变成为阶级社会的君臣关系。最终蚩尤成为封建王权社会”恶神“”恶臣“的典型代表。
总之，考虑到蚩尤神话传说本身具有的复杂性以及它在发展演变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情节演变与不同文化背景之间的交融关系，采用中国叙事文化学的方法来对其进行深入研究，不仅具有现实针对性，而且具有现实意义和价值。这体现在蚩尤是苗族口头叙事文学中的英雄祖先，而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作品中却是？恶神？,这两种形象的差异可谓天壤之别，所以，梳理中国古代叙事文学中蚩尤恶化的轨迹及原因，还蚩尤以本来面目，对于促进民族平等、加强民族团结、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具有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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