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解读索尔·贝娄《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尝试从空间角度分析主人公贝恩逃离抽象空间的原因。植物形态学教授贝恩·克拉德,备受抽象空间即高楼大厦、他人对金钱的贪婪以及人造植物的折磨:惧怕资本主义社会,因为“资本主义和新资本主义产生了抽象空间,它凝聚了世界商品、自身逻辑性和策略、金钱的力量和政治国家的力量”.资本主义的失败者贝恩·克拉德被迫多次逃至绝对空间里的植物世界寻求庇护。
【关键词】 绝对空间;抽象空间;婚姻;金钱;逃跑。
一、引言。
1915 年 10 月,索尔·贝娄出生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市郊的拉辛镇,父母是来自俄国圣彼得堡的犹太移民。掌握流利的英语、希伯来语、意第绪语和法语的他,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犹太人。从第一部小说《晃来晃去的人》(1944),到最后一部《拉维尔斯坦》(2000),他名闻遐迩。
他的小说常批判当代美国社会,明显拒绝现代传统的当属小说《勿失良辰》(1956)。而《更多的人死于心碎》(1987)同样“阐明了悲喜剧气氛,现代社会以狂热步伐阻碍个人试图寻求精神超脱”,[1]展现了人类经受性关系和社交折磨的痛苦。“贝娄将他的主角(男性,通常为犹太人)抛进可怕的境况,这种境况部分由自身缺点和错误观念引起,因身边吵闹的不忠爱人、贪婪的亲戚或律师以及疯狂的阴谋者加剧”[2],小说到处流露着一股焦虑。
国内关于索尔·贝娄的译着研究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才开始出现。当贝娄 1976 年获得诺贝尔奖时,国内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作品译本。“据中文检索,1979 年至 2011 年 9月间,中国期刊发表有关索尔·贝娄的评价文章和论文共三百余篇”.[3]在 20 世纪 90 年代,学术研究朝着多元化快速发展。近来,一些学者研究贝娄的荒原主题 ;一些分析他的犹太性,比如上海外国语大学的乔国强教授 ;还有一些集中于小说的知识分子主题,比如厦门大学的刘文松教授。讲师刘兮颖用马丁·布伯的“对话”哲学分析《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展现了“犹太知识分子在当代美国社会面临的伦理困惑和精神危机,以及传统犹太伦理道德观念在美国当代社会受到的冲击”[4].而籍晓红则认为贝娄“对后工业社会里的消费主义文化现象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5].
关于该小说的研究角度不一,然而很少学者从空间角度分析贝恩在爱情和社交上的失败。空间并非空的容器,它是富含社会属性的。在法国思想家、马克思主义者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一书中,空间被分为六阶段 :绝对空间、神圣空间、历史空间、抽象空间、矛盾性空间和差异性空间。
绝对空间属于自然状态 ;抽象空间“是一个支配性的、征服性的、控制性的与权威性的空间(甚至包括野蛮的粗暴与暴力),一个压迫性的空间。进而言之,抽象的空间是一个权力工具”[6].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一个典型的抽象空间。在植物学取得极具洞察力成就的贝恩,被很多女性视为爱人或丈夫的第一选择。被她们所伤,他逃至陌生地方以隐藏自己的无能。严重依赖外甥肯尼思,贝恩不知如何与周边人相处。
在抽象空间里被两性关系和资本主义生产折磨的贝恩只能寻求植物所生存的绝对空间的庇护。他遭受心碎爱情和失败社交,认为“比起核辐射污染来,伤心更让人致命”[7].
二、抽象空间的心碎爱情。
贝恩·克拉德是植物形态学的教授,有着俄罗斯犹太血统。写了大量的书籍和文章后,他获得了很高荣誉。他常去草木繁荣的世界各地,比如中国山川、印度森林、巴西丛林和遥远南极。这些地方属于自然状态,于他有着特殊意义,特别是南极地带“给人品尝到永恒的滋味 :人的灵魂必须离开温暖的肌体 ;在南极你可以练习一下身体不受气温影响的功夫,一旦永恒境界到来,人便需要这种功夫”[8].他沉醉于植物世界,因为“在最单调乏味的野草中,隐藏着空气、土壤、阳光、繁殖的奥秘”[9].对植物学洞察力丰富的他来说,植物已然成为朋友,自然空间里的他自由、放松和快乐。
单身十五年,孤单使他意欲寻找情感寄托。闻名遐迩的他被很多女性视为情人或丈夫的优秀人选。在寻求真爱路上因缺乏拒绝女人的能力,纯粹自我空间被外界打扰。当征服性极强的肥胖的戴勒·贝岱尔向他寻求性满足时,他不敢拒绝 ;一夜情后,贝恩力图躲避,这给她造成了巨大伤痛。
性对戴勒是救命药和止痛剂,对贝恩却是毒药。贝恩只得逃跑至巴西开植物形态学讲座,而此时既非美人又非熟人的戴勒死于心脏骤停。他觉得“心碎而死的人确比因原子辐射而猝亡的人更多。然而,并不存在反对心碎的群众运动,大街上也见不到反对心碎的示威游行”[10].人们有意识保护自身免受原子辐射的危害,却无法逃离爱人亲人导致的心碎。
“度假胜地或村庄,滑雪场或阳光充沛的沙滩,作为享乐的代表性设施,彰显着性和性欲、娱乐及肉体满足”[11].
列斐伏尔此言明确表明,洋溢着性的娱乐设施易使人受控制。刚逃过豺狼,又遇上虎豹。在波多黎各的海边奢华赌场酒店,他遇到了极具诱惑力的卡罗琳·本治。象征着美丽、性和需求的她,成为贝恩人生的又一入侵者。受她求婚所迫,当她给了航班号和抵达时间后,贝恩急忙逃至东京。没有真爱的婚姻是囚笼和枷锁,女性赤裸裸的性需求使他困惑和恶心。
历经多年的“调情、追求、渴望、入迷、遗弃、侮辱、折磨、性奴役等”[12],他决定以婚姻结束所有折磨。相信玛蒂尔达能够给他真爱和平静婚姻,他选择了她。然而,在婚姻生活里,他逐渐意识到拜金主义追逐名誉的她并非真爱,却是一直支配控制他的抽象空间“武士”.妻子提议看电影《惊魂记》,但描绘着抽象空间血淋淋画面的电影使他恐惧恶心 ;妻子显露的宽肩及分离的乳房也一直折磨着他。列斐伏尔提出 :“社会空间以身体的使用为先决条件 :手的使用,感觉器官和动作姿态。”[13]
身体和空间互相联系,前者是人类体验外在空间的渠道,身体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当贝恩碎片式地观察妻子的身体时,之前的美感渐渐消失 ;当生活碎成千片万片后,爱情渐被瓦解。他别无选择只能逃离,而北极则成为疗伤的完美绝对空间。
这些女性被描写为“精明狡猾的女商为了获得最大利益而谋划着诱捕男人并与之订立婚约”[14].用性爱诱捕贝恩的戴勒、用婚姻支配控制他的卡罗琳和用金钱地位压迫他的玛蒂尔达,是抽象空间的代表者。为了逃离女性设下的爱情陷阱和婚姻枷锁,他分别逃至巴西、日本和北极。不确定爱情和婚姻为何物的他,深感困惑和心碎,渐渐沦为无能男性。
三、抽象空间的消极社交。
列斐伏尔指出 :“资本主义有多种方面 :土地资本、交易资本和金融资本--它们在实践中发挥各自的作用。”[15]第二次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那只无形之手偏爱美国,把美国当成自己的宠儿”[16].美国身为资本主义大国,是一个支配性、征服性、控制性、权威性的抽象空间。生活于美国社会里的贝恩,备受高楼大厦、他人对金钱的贪婪以及人造植物的折磨。惧怕资本主义社会,他多次逃至植物世界寻求庇护。
列斐伏尔认为,建筑“成功地将控制权力的对象和商业交换合并,产生了一个凝聚的残酷社会关系”[17].小说里的电子塔楼、阿维尼翁餐馆、拉亚蒙家族的两层公寓和玛蒂尔达继承的雷诺克宅邸,对贝恩而言象征着抽象空间的权力。站在充斥着可憎企业的塔楼前,贝恩深感无力和恐慌。塔楼这意象“象征了现代化、工业文明的巨大力量,代表了物质主义对人的侵袭,是现代城市中一切邪恶东西的化身”[18].和岳父在高耸奢华的阿维尼翁餐馆吃饭,贝恩难以下咽 ;他也无法接受妻子家里的奢华铺张风格。身于此却自觉外人,岳母房里的杜鹃花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和精神寄托。当拉亚蒙家族唆使他跟舅舅要回钱财来装修有着二十多个房间的“巨兽”雷诺克并给玛蒂尔达提供富裕体面的生活时,贝恩茫然不知所措,悲痛心碎。相比之下,他珍惜自己的小公寓,毕竟那里有着快乐的回忆和珍贵的植物。
“资本主义和新资本主义产生了抽象空间,它凝聚了世界商品、自身逻辑性和策略、金钱的力量和政治国家的力量”[19].贝恩年轻时敬爱自己的舅舅哈罗德·维里茨。当昔日宁静小房被如今的电子塔楼取代后,舅舅的视财如命使两人关系破裂。岳父对金钱的野心勃勃、妻子对金钱名誉的渴望以及他们的阴谋算计,使得贝恩想要逃离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不喜欢那种由于难以把握天然和人造之间的界限而产生的不安情绪”[20],婚礼仪式上不舒服的他寄托于香脂冷杉;住在妻子家里,杜鹃花成为了精神支柱。当他意识到杜鹃是假的后心痛道,“一盆假扮的杜鹃--一个替代,一个圈套,一个骗子,一种摆设,一个引人上当的赌棍!”[21]他的精神支撑荡然无存。模仿自然的人造物是抽象空间的典型产品,虽有自然特点却充斥着冰凉的资本主义色彩,也象征着拉亚蒙家族的虚伪情感,时刻压抑着贝恩。建筑、金钱和假杜鹃花是抽象空间的资本主义化身 ;舅舅和拉亚蒙家族亦是强大的抽象空间势力。不知如何与人相处,难过困惑时,贝恩钻进绝对空间,让自然治愈破碎的心。简言之,他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败者。
四、结论。
“抽象空间是控制工具,使产生于它而极力想摆脱它的事物感到窒息”[22].在绝对空间里,因植物不会控制人的思考和主观能动性,贝恩能表现得强大且富有洞察力,和植物融为一体 ;而在抽象空间里,爱情和社交需要主人公和自我空间以外的他人发生交集,建立关系。在社交网络上,他显得软弱无能为力,深感窒息。面对肥胖而咄咄逼人的戴勒、魅力诱人的卡罗琳和强势且追名逐利的玛蒂尔达,他因害怕对方的支配和控制而逃离至其他地方演讲或寻找植物的慰藉 ;面对舅舅和岳父,他因憎恶经济空间而茫然,不知如何面对和交流,渐渐反感远离 ;面对高楼大厦、资本主义金钱和假植物,他无能为力软如泡沫。性欲、假物,虚伪和欺诈让贝恩受尽折磨。在抽象空间里,他一直逃离。为了从拉亚蒙家族的悲痛中寻得精神重生,最终逃跑到北极。“贝娄谈及人生、真挚和爱情,但他的小说人物在无爱冷酷的世界上经受精神不安,尽管他们希望寻找到融化他人结冻的心的灵丹妙药”[23].贝娄希望人们可以勇敢融入社会,即使过程痛苦,如能蜕变成蝶亦是成功。在《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贝恩经历了心碎爱情和失败社交。被周边人利用的他悲痛绝望,无法生存于使之窒息的抽象空间。幸运的是,他能够踏入绝对空间幸免于难,寻得精神境界的重生。
【参考文献】
[2] Borklund, Elmer.“How It Adds up for SaulBellow”[J]. The Sewanee Review, Vol. 105, No.3 (Summer,1997)436-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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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ronin, Gloria L.“Holy War Against the Moderns:Saul Bellow's Antimodernist Critique of ContemporaryAmerican Society”[J]. 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Literature, Vol. 8, No.1 (Spring,1989): 7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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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塔楼与故乡的村庄--小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的意象解读 [J].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2013.3.78-82.
[4] 刘兮颖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的“对话”哲学 [J].外国文学研究,2007.6.121-129.
[3] 乔国强 . 贝娄学术史研究 [M]. 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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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吴冶平 . 空间理论与文学的再现 [M]. 兰州 :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